第一章：笼中雀

    祥武十三年春，惊蛰。

    龙王山下的金竹村。

    村东头有一座高大庭院。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有一少年正在庭院里练剑。

    少年修炼的剑法看起来行云流水，美轮美奂，却毫无杀伤力可言，看起来更像是舞剑，或者说是通过这种独特的修炼方式铸造一把绝世的剑。

    一声春雷在天空炸响，叫停了修炼的少年，提着长剑抬头看着阴冷的天空，长叹一口气，半响后方才用落寞的声音轻声道。

    “春雷响，万物长。”

    庭院的屋檐下，躺椅上有一昏昏欲睡的老头也被那一声春雷惊醒，老头揉了揉迷蒙的眼，看向伫立提剑遥望天空的少年，迷蒙的眼神越来越亮。

    老头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一股攀腾的剑意，这股剑意锋芒而内敛，极像一柄淬火成形的利剑，不消片刻便达到了顶点，这是一道极其独特的剑意，独特到没有任何属性，或者说纯粹，纯粹到这道剑意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毫不违和，但却唯独和少年的气机有了那么一种相辅相成的感觉。

    随着少年身上剑意的攀腾，巍峨高耸的龙王山上竟也有一道气机升腾而起，恍惚间，一道龙吟响起。

    这龙吟响起之时南域有名有姓的道劫境之上的高手都抬头看向龙王山这里。

    太清门，一个紫色道袍覆身老道轻声说道：“真龙的最后一道遗泽出世了？呵，也不知花落谁家。”说罢也不再言语，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黄庭经》。

    锦官城，一个书生也看向了龙王山方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轻声念道：“真龙遗泽，是该争一争。”

    此刻南域平静的风波下暗流涌动，无论散修还是各大宗门，都有真传弟子出世赶往龙王山。

    而此时的庭院这里，天空惊雷再响，少年身上升腾到顶点的剑意却没有再进一步，如奔腾的洪水遇到了坚不可摧的堤坝，被阻挡了前进的脚步。

    老头明亮的眼神一凝，生出了沉重之色。

    阴暗的天空惊雷第三响，少年达到顶点的剑意竟有回落之势。

    躺着的老头陡然起身，低声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当惊雷第三响时，停驻的少年突然起剑，这次他的剑法不再是单纯的舞剑，而是带着一股萧瑟的肃杀之气，本就纯粹的剑意突然生变，竟生出一缕专属少年的气息。

    老头一瞬间就感应了出来，勃然大怒道：“竖子尔敢，停下。”

    说罢，一掌拍响少年，这一掌正中少年的胸口，那一缕串向少年丹田的气息竟被生生截断，随着少年倒地吐出的热血而溃散。

    少年身上的气机溃散的同时，龙王山里的那道气机也开始消散，不过几个呼吸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倒地的少年，老头的眼里生出杀意，轻声道：“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少年听到这句话，不顾胸口的疼痛，艰难起身，跪倒在地，砰砰的磕着头。

    一边呕血，一边哀求道：“咳咳，小人只想尽早突破，绝无二心，求上人饶命。”

    老头寒声道：“你找死，若我刚才没有及时打断你，不止你家人要死，我也会死。你这个狗奴才。”

    说罢，犹不解气，竟一脚踢翻跪倒在地的少年。

    少年伤势又一次加重，但依然艰难的爬起来，重新跪倒在老头面前，不断的磕头，嘴里呢喃着“饶命”。

    少年不是在为自己求饶，而是为自己爹娘求饶。

    老头冷笑一声，方才厉声道：“狗奴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爹娘在王府被好吃还喝供奉着，你偏要作死，不给你个教训，你岂会乖乖听话，现在给你个选择，是让你爹活还是让你娘活。”

    少年听到这话，身体抖若筛糠，呜咽道：“上人，小人绝无二心，适才突破无望，方才兵行险招，如今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旬之内必定能破镜，凝结剑意之种，方才我也是知道上人能及时打断我，才敢有此行为，还望上人明察。”

    老头思虑片刻，冷声道：“记住你说的话，一旬之内若再不能突破凝聚剑意之种，你知道后果如何。”

    说罢，一摆衣袖，转身一跃，没入楼阁。

    此时的少年方才瘫软在地，望着阴沉的天空，宛如牛毛般的细雨，也在此时随寒风袭来。

    少年就想这样躺着，看着天空洒落的牛毛细雨，少年恍惚间竟觉得这雨越来越急，寒冷入骨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或许是因为疼痛，呼吸时少年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嘴角也微微上扬，混着血雨，似笑似愁。

    少年的嘴角蠕动，用只能他自己听得见得话呢喃道：“失败了，还有一旬，只有一旬了。”

    少年姓常，单名一个斋字。是个外乡人，四年前被老头带到了这里，住进了这座高深的庭院，而他的父母则被接到了镇南王府。

    常斋知道，自己只是一只笼中雀而已，自己现在所想，只是希望爹娘能多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常斋只觉得自己对不起爹娘，要不是自己他们就能安享晚年，他们会在那个小镇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常斋曾经也是个向往江湖的少年，还记得在家乡的时候，那时候他总喜欢听小镇上那个在酒肆骗酒喝的老瘸子讲江湖上的高人是何等的高，道家真人的一手雷法，摧山倒海，降妖除魔。广陵的剑仙，飞剑一出，剑气若长河，悬挂于青天，经年不散。北域的刀客，刀气如煌煌大日，摘星倾城。

    常斋那时时常幻想着自己以后要是闯荡江湖了，一定要练剑，成为那飞剑万里又万里取人敌头颅的剑仙，让老瘸子也给别人说说我的事迹，那得多风光。

    到时候把老瘸子宝贝得不行的酒葫芦也抢过来，把葫芦里的酒喝光。

    还真是遗憾，那老瘸子酒葫芦里的酒还没尝过呢，闻着就香，也不知喝上一口，是何等光景，想来一定很香醇。

    想到这里常斋也只能暗恼，老瘸子误我，这江湖哪有他说的如此豪情壮志，只不过是大鱼吃小鱼罢了。

    可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想到这里，常斋惨然一笑，这cao蛋的人生。

    以后要是还能活着见到那个老瘸子，一定要把他那个酒葫芦摔了，以前答应请他喝的酒怕是也请不了，老瘸子，不是我常斋小气，是真的要失约了。

    还有小翠，也不知道嫁人没有，也不知道她嫁的夫婿对她好不好，想来以她那泼辣的性子，是不会吃亏的，真想再吃一碗她煮的油泼面，说好等小镇后山上的桃花开的时候自己就会衣锦还乡娶她的，现在也失约了，小翠，真是对不起啊！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上，一个靠在墙角衣衫褴褛的老瘸子正往嘴里灌酒，片刻过后，老瘸子一手拿着盛酒的葫芦，一手狠狠的抹了一把沾有酒滴的凌乱胡须，看着常斋所在的方向，浑浊的眼里满是落寞，长叹一声后方才说道：“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真是造孽哟。”

    说罢，继续往嘴里灌着酒，往小镇唯一的酒肆方向一瘸一拐走去，只是清瘦的背影看起来苍老佝偻了许多。

    想了许多的常斋，也不再躺在地上，他艰难的坐起身，牵动着胸口的伤，也不哼出声，只是咬牙坚持着站了起来，以剑杵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叹了口气，雨水顺着眼角滑落，流到了微微张开的嘴里，竟带着淡淡的苦涩味。

    感受到嘴里的苦涩味，常斋的心里更苦，这伤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好，不过也好，可以修养几日，不用每日练剑。

    以剑杵地，缓了片刻，常斋拖着疼痛的身体往屋里走去，忍着疼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躺在床榻上，正准备休息，大门哪里却传来阵阵敲门声。

    “常斋哥哥，你在家吗？我给你送梨来了。”

    常斋听到这个声音，心里满是无耐，这个祖宗怎么来了，自己都不待见她了，她再怎么还来找自己。不过无奈归无奈，还是继续强忍着疼痛起身拿着一把油纸伞准备去开门。

    来到门前打开大门，常斋看着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篮子的少女，满眼堆笑的少女，冷漠的说道：“不是说过叫你不要来找我了吗？你这是何故。”

    那少女看着冷眼对他的常斋也不恼，只是抬起左臂，满眼笑意的说道：“常斋哥哥，今日惊蛰，我是来给你送梨的。”

    常斋继续冷冷的说道：“我不需要，你拿走吧!我也和你说过了，我老家哪里没有惊蛰吃梨的习俗。”说罢便要关门离去。

    那少女见状瘪着嘴，无奈的说道：“可是这梨不止给你一个人啊，李爷爷也有份。”

    常斋刚准备继续说什么，庭院的楼阁里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离来了啊，小斋你把她领进来吧！”

    听到这话，常斋眼眸深处一缕冷色一闪而过，嘴上答道：“好的，师傅。”

    方才侧身，给少女阿离让出进了庭院的路。

    少女阿离看着给自己让出道路的常斋，嘴角含笑，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常斋哥哥。”

    常斋也不答话，关上朱红大门，便自顾自的往前走去，此时的老头，已经站在大堂门口，一脸慈祥的看着阿离和蔼的说道：“阿离丫头来啦，来，进来坐。”那眼神就想一个长辈看自己的儿媳妇一样。

    阿离看着满脸慈祥的老头，脸色微红，甜甜的喊了一声李爷爷。

    老头伸手捋了一下花白胡须，微笑着嗯了一声，才对着常斋笑骂道：“你小子也是，怎么能把客人拒之门外，不懂事。”然后继续对着阿离说道：“常斋这小子不懂事，你别在意。”

    阿离看了一眼常斋方才回道：“李爷爷您放心，我不会的。”

    听到这话，李老头眼里闪过一缕莫名的笑意，说道：“进来吧，别在外面淋雨了，天寒，注意别感染风寒。”

    说罢，转身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