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直至行到直学处，清晏还在思索着之前苏瑜师姐的一番话。显然，学分这项制度会让学生无法在书院中荒废度日，哪怕柳嫦师姐并未提及，清晏也能猜到，若是没能完成每个学期的结业任务，面临的恐怕便是离开鹿鸿书院。 成功考进这里，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那么，自己该在书院中修习什么课程？ 不过下一刻，面前正在为她办理入读的师兄却已然给出了答案： “师妹如今刚满五岁，应是独一个此等年龄的学子了，不过按照今年书院的安排，会与同期入学的其他六至八岁的师弟师妹们编入理训班，在此三年间师妹将有五门必修课业，分别是书学、字课、算术、蒙学、通识，前两个学年每学期只需要五个学分，不再另作要求习其他课业。” 说罢，看着眼前正专心听讲解的年幼小师妹，他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与惊叹，笑着递给了清晏一份小书册和一枚造型精巧别致的压襟。 “师妹若是有不懂之处，还可以翻阅这份书册，上面有具体的课业安排时间、授课夫子与对应地点。” 清晏小心接过它们，同这位师兄行礼道谢后，便捏起那枚晶莹的压襟放在掌心好奇地观察起来。 “这是书院给每位学生发放的标志信物，如果在外别上衣襟就会表明你是鹿鸿书院的学生。据说，这小小一枚可是特制的，内面还会刻上你的名字，除了书院没有人能制作出来，因此丢了的话也不会再次补发，若是因故被逐出书院也同样会被收回，可要好好保存，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的。”向清晏解释完手上这枚压襟的用处，旁边的林湘悦还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俨然是一副卖关子的表情。 这番模样直勾得清晏差点没压下心中的好奇，但是师姐此时并没有明说，大抵便是自己暂时还接触不到吧，想了想，她将这枚漂亮的压襟放回口袋收好，准备等回去之后再细看。 “真想知道，这等不过五岁的小娃娃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过了书院考核。”正当清晏准备跟着师姐离开此处，一道满是冷意与暗讽的女声却忽然从正前方传来。 这才是找茬的语气。听到这句质问，清晏细眉微拧，眼神不由得投向前面说话的女子，果然见到了一张带着些许傲气与不屑的脸庞。 眼见她望向自己，女子更是冷笑一声：“仗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在这里使手段，简直不知廉耻，书院这等地方你可还远不配踏进来！要是识相的话，还不如赶快回家补补你的仪礼道德。” 见女子的话愈发难听，柳嫦眼中一肃，上前挡在了清晏面前呵斥道：“吴雅婕！你在此对着刚入学的师妹发什么脾气？过了考核才得入书院，并无任何人例外，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周围有人听到这番动静，也逐渐将目光移了过来，扫过几人与年纪明显小了不少的清晏，其中不少人同样皱了皱眉，在公开场合如此为难一个小女孩，气度着实差了些。 然而看到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对面被称作吴雅婕的女子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诸位同窗，敢问书院中数年来还有第二个这般年龄入学的学子吗？柳嫦你倒是偏听偏信被人欺骗，五岁莫说是通过考核，应该连《二十四诗品》都未读过，想我身为太常寺少卿之女，也不过八岁时才全部通读背记......” 不过，女子隐隐有些自得的话语还没说完，一道稚嫩的清脆声音便毫无征兆地盖过了她的喋喋不休：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清晏的嗓音却没有任何颤抖与间断，就像无数次在家中对娘亲朗读背诵时一样。 听着她一字不差的背诵出《二十四诗品》，周围某些原本不以为意的眼神终于第一次打量起这个看起来乖巧有礼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并无哭闹慌张的迹象，平静温和，唇边似乎还有一抹清淡的微笑。 没想到情况竟变成这般，吴雅婕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起来，她猛地提声打断了眼前女孩似乎要背到最后一句的行为：“别在这炫耀你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玩这等手段！既然你这么想表现，那我问你，《五字鉴》周纪第一节是何内容？” “吴雅婕你莫要太过分，《五字鉴》乃是政史蒙学，一般女童并不会在家中习读此书，清晏师妹未曾读过才是正常...”林湘悦再也忍不下去，登时怒视着她，想要阻止这场单方面的刁难。 “你都说是一般女童，我等入学鹿鸿书院之人岂可为普通，若答不出来，更是说明此女远不配入学！” 眼见对面的吴雅婕振振有辞，因着刚刚丢了颜面，显然是铁了心要为难清晏，林湘悦紧咬银牙，一向耿直的性子让她恨不得能冲上去扇吴雅婕一耳光：“这等歪理你竟有脸说！”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一旁的清晏却开始细细思索起曾经所学。 如吴雅婕预料地一般，王氏最初确实并未教过她这门蒙学读物，但是，爹爹却为她一字一句读过。 那时，看到她在书房偶然翻到这本书却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李恒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有些复杂，却还是问她想不想学。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她记得爹爹叹息了一声，对自己笑道： “我李恒的女儿必不会普通，定是不输男儿，不输世间任何一人的。” 那一刻，这句话仿佛是在对她说，又像是爹爹在对自己说。 虽然还不太能明白这些语句的涵义...... 微微垂下视线，清晏的声线却少见的带上了一抹清冷： “武王运天筹，天下并宗周。观兵孟津界，白鱼入王舟。” “诸侯咸会集，皆欲逞兵矛。灭纣救荼毒，万姓沐洪庥。” “一怒安天下，四海乐悠悠。太公八十岁，兴周志有悠。” “如此，可够了？” 明明是稚嫩的声音，一瞬间却使场中静了片刻，众人就这么怔怔地听着她背完那一段，甚至还背出了下节。 眼前这名尚在幼龄的小师妹，也许，不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女童。 不约而同的，一丝念头浮现在了周围之人的脑海中。 见此情景，吴雅婕面色不甘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她身边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一名白衣女子却率先开了口，语气状似柔和地道： “好了好了，都是小事，身为一个书院的同窗不必闹到如此地步。雅婕也不过想试探一下新来的小师妹是否有真才学，并没有恶意。师妹心中若是非有些不乐意，白羽师姐在这替她给你赔个不是，在书院中大家要和谐相处，开开心心最重要，不愉快的都过去吧。” 和谐相处？之前吴雅婕执意为难怎么不提此事，偏要在她如今下不了台面时出来打圆场和稀泥，还言及清晏师妹若执意追究便是找大家的不痛快，那师妹此刻被人欺负的不开心倒是只能自己咽下了？ 林湘悦眼中掠过一丝嘲讽，当即就想质问出口。 “清晏姑且，便将吴师姐一番言行当作学识考察。”然而，看到那位白羽师姐脸上露出少许满意的表情，清晏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此前吴雅婕师姐言及我使了手段才得以入学，这不仅指向个人品性，更关乎书院声誉，还请师姐为清晏解惑。” 显然，清晏虽是年纪不大，也并未经历过这等场面，却不代表她看不出来对方只想草草揭过此事、避重就轻。人言可畏，吴雅婕想故意放出这等流言消息诋毁她，却必须要先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给出解释。 眼看这个她瞧不上眼的小女孩并没有被糊弄过去，执意问到底，吴雅婕脸上一僵，一抹不易察觉的嫉恨闪过眼中，冷声道： “昨日我亲眼见你考核期间与二皇子殿下同站一处，倒是无人能知你那时是否使了和今日一样的手段卖弄讨巧，本欲给你小小年纪留点颜面，你却非要问到底，那今日便先请师妹回答一下，以这等年纪进入书院可是想要企图攀附殿下？” 昨日在考场外，吴雅婕亲眼见到二皇子殿下向这个小女孩行去搭话，这在书院内可是甚少发生的事情。 二皇子殿下待人一向有礼却疏远清淡，她自小钦慕殿下，家中父亲身为太常寺少卿，同样有意让她往后成为殿下的侧妃，只是在外，平日里难得见到殿下一面不说，他清冷的性子也有些难以让人接近。因此她刻苦读书，考进鹿鸿书院，不过是想更近殿下一步，却没想到竟被个刚入学的小丫头做到了！ 眼前这个小女孩虽然有些棘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被自己当众说出这种事，必会颜面无存，自行离开书院。 果不其然，吴雅婕很是满意地看到清晏怔了怔，显然是没想到最终发展竟会指向这件事。 “扑哧...我倒是未曾想到，少倾哥哥在书院中也有如此多的追捧者，还盯得那么严，本小姐岂不是也不能日日去找少倾哥哥？倘若去了，便是不知礼义廉耻妄图攀附？还是说...眼前这位想入我少倾哥哥青眼的师姐，只是不允许别人接近他？” 戴婉晴状似一脸娇俏地笑着，眼中却满是毫不遮掩的蔑视，小嘴中吐出的字更是丝毫不留情。 犀利的问句，连带着状似亲昵的称呼，激得吴雅婕脑中一昏，下意识地忽略了某些事情，身旁的白羽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只听她厉声道：“竟胆敢直呼殿下的名字！” “她唤吾名字有何不可？” 清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两道身影却一同出现在众人眼中。 正是洛少倾与清晏的哥哥李逸辰。 “我家小妹不过刚入学，竟就有人为难她了？倒不知书院中还有如此气量狭窄、品性极差之人。”与平常的温和翩翩不同，此刻李逸辰的眼中尽是冷意，如锋利的刀刃般刺向吴雅婕，竟是隐隐有了几分李恒的脾性。 没想到仅仅一瞬，白羽便微敛双目立刻上前行礼：“见过殿下。此前不曾与两位师妹相识，臣女身为师姐多有误解与试探，内心十分愧疚，还望两位师妹多多包涵，往后我们便是同窗，定要好好相处再无猜忌。” 说罢，白羽竟是转向清晏与戴婉晴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 清晏直觉她有些太过虚伪，虽是认错手段一流，但并不是真的有心道歉。 怕是只为做给人看的。 见此，戴婉晴更是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却也没有搭理白羽，径直向洛少倾跑去，唤了一声“表哥”。 这一刻，吴雅婕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昨日殿下去往考场并非是偶然，她曾隐约听闻今年殿下的亲表妹，即戴国公之女，同样要来书院参加入学考核，想必那时殿下便是去关心这位表妹的成绩。 只是殿下与清晏当时看起来并不十分熟络，显然不是那位表妹，今日她才如此发难。然而若不是她，便大概率是旁边那位与她同寝舍同考场的小女孩了。自己竟疏忽至此，朝这位戴国公府千金口出训斥！更何况，刚刚出声的白衣少年她也认得，是当朝忠武大将军的嫡二子，那么他的meimei自然便是半个月前才在京城办了生辰宴的忠武将军府三小姐。 当时二皇子殿下去了将军府上贺礼，想必便是那时见过了这位三小姐。因着从未在京城贵女圈见过眼前这两个小女孩，一时不察，她竟然直接得罪了两位身份较她更高的名门贵女，哪怕她们年龄皆是比她小了不少！ 吴雅婕心中一阵后悔，登时跪在地上直接请罪。 “雅婕稍后便去院中请辞，就此离开鹿鸿书院，还望殿下与两位小姐恕罪。” 眼看戴婉晴这个小祖宗一副懒得多管此事的模样，洛少倾清冷的面容却望向清晏，目光中带上了一份微不可察的关切。此事实则因他而起，若是可以，他并不希望见到眼前这个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受委屈。 然而，清晏最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 见此，洛少倾沉默片刻，黑色的双瞳平静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吴雅婕，开口道：“书院之中不必如此，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 “多谢殿下，臣女稍后便回府备礼致歉，还请两位小姐务必收下，原谅臣女之前的冒犯。”说罢，吴雅婕这才起身，转而行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