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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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傩思妮家已经进入睡眠时间，傩小弟自然不参与这修身养性的生理过程，他的休息时间一般是在白天，所以整栋房子里只有他的房间是亮着的。 正是夜间活动时，以往这个时候，小老弟要么正戴着头盔“阿呀呀”地厮杀，要么就是开着环绕立体影音，整个人沉浸式地追着虚拟偶像的演唱会，日子过得丰富着嘞。 但今晚他是活动不了了，因为他姐此时正坐在桌前，双臂环抱地看着他，一键停了他的所有娱乐活动。 “姐～小兮兮的演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看，我可是买的‘毛孔级’影像票呢，老贵了，迟到了不好，亏得很……” 傩小弟哼哼唧唧地扭着，就是不敢抬头看他姐一眼。 傩思妮伸手接过傩小弟的爪机，看了眼票样，接着就“嚯”了一声： “嚯，是挺贵，顶我一个月生活费呢，小老弟还挺有钱。” “哎呀姐，这都我攒的零花……”小老弟拿眼斜着瞄老姐，满脸心虚，“再说了，你现在又有新款飞行仓，又有最新款头盔，这都顶我多少张票了……” “呦，这就羡慕啦？” 傩思妮笑着把爪机扔给傩小弟。 “从小就是你用最新款，我用你淘汰剩下的，这次你姐终于有了点自己的东西，终于可以不用二手货了，怎么？你还念叨上了？” “没没没，这都应该的，以前是弟弟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唔！” 傩小弟赔笑的话被傩思妮随手的一个桃给塞得消音。 “得了，咱是姐弟俩，有些话说着没意思，不说也都清楚，所以还是说点别的吧。” 傩思妮有点倦怠地又拿起一个桃，后仰在椅子上，说着话也不看傩小弟，只上下地抛着桃。 “说吧，最近怎么总躲着我？” “没有。” “有。” “没有。” “再这样转圈就没意思了昂，姐以前没白疼你吧？你现在这么躲着我，问你也不说，怎么？姐还活着就让你这么难受？” “没有！姐！你在说什么！” “那你躲什么？郁闷什么？难受什么？不就因为我还活着吗？” 傩思妮一直在压着声音，她并不想吵醒这屋子里的另外俩人，但结合小弟最近的表现，只要心里一想到有那种可能性，她便控制不住地伤心，而她向来会把伤心转化为攻击性，所以即便很努力地压着嗓音，张嘴仍是愤怒的低吼。 “我说了我没有！” 那边傩思妮努力地控制着音量，这边傩小弟却猛地站起来，拿掉嘴中的桃子，接着就是一声尖叫，似是不可置信般地怒瞪着他的jiejie。 “我没有！” “你喊什么！大半夜的你不睡别人还得睡呢！” 傩思妮赶紧站起身来关上开了一半的窗，方才傩小弟这一嗓子尖锐又响亮，屋子里的人就算再聋这回也肯定听得到，但夜幕沉寂，丁点儿声响都能传出白日所不能及的距离，家里人怎么想也无所谓，好歹把窗关上，别让外人听了笑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傩小弟丝毫没有配合他姐的意思，傩思妮在前面关着窗，傩小弟就在她身后喊： “你是我亲jiejie！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盼着你死？” 也许是被尖锐的声音刺激，也许是心中本就沉积着愤怒和怨恨，既然做弟弟的已经不打算委婉地聊下去，傩思妮火大地心想，她又何必忍耐！ 何况已经忍了这么多年。 “但也没想过我会活着吧？啊？在我生日那天，你们睡得那么安稳，怎样？看见我居然活着回来了是不是很震惊？就没想过我还能回来，是吧！” 在面对父母时，傩思妮还能将那些情绪平复成强硬的淡漠，因为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的心从来也没有想从他们那里奢求更多。 而她亲爱的弟弟呢？那个从小牵着傩思妮的手长大，让傩思妮心甘情愿地疼了他、让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孩子居然也会如此心狠，在傩思妮最脆弱、最需要家人的时候，居然也能躲得不见踪影，他怎能如此狠心！ “都知道窥祟的最终目的是杀死原人类，只要你不阻止它杀我，它对你动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哪怕你只在旁边站着什么都不做，姐都不会这么伤心，哪怕姐死在你面前，也绝不会怨你……” 傩思妮慢慢地逼近弟弟，两人的面部渐渐贴近，鼻尖对着鼻尖，她慢慢举起双手，捧着弟弟rou乎乎的脸庞，双眼紧盯着弟弟的瞳孔，不让他转动头颅，不让他移开视线，让他只能看着他jiejie的双眼，看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 已经成年的姐弟没有一人因为这样亲密的距离而感到尴尬，因为从傩小弟有记忆开始，在他受到欺负或遭到父母斥责时，他的jiejie总会这样捧着他的脸，告诉他： “别怕，姐帮你揍他们，不哭，就当他俩在念经”。 姐强弟弱的记忆贯穿了傩小弟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即便后来父母的偏心和jiejie的疼爱都让曾经的弱弟渐渐嚣张，这样的安慰越来越少，但每当jiejie捧起弟弟的脸时，弟弟却总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幼时心安的感觉。 傩小弟酸胀的眼睛终于也失去了控制，但流下的泪水表达的必然不是同对方一般伤心的情感，至于是悔恨还是恐惧，这就不得而知了。 “姐，我从来都不认为你会死，真的……” 傩小弟再次开了口，像幼儿时期那般皱起了委屈的面容，哭泣、哽咽。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厉害，我真的从来不觉得你会死……” “……” 傩思妮没有接他的话，或许她根本就不信。 “从小到大，你从来，从来就没有害怕过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对别人的欺负，你总是能打就打回去，打不过就下次继续打回去……” 傩小弟哭得被泪水糊住了双眼，根本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而捧着自己的双手仍是那么强硬，连丝颤抖都没有。 “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没怕过谁，平时，咳……咳……，平时你总说，如果窥祟出现的话，你一定第一时间踢掉它的牙，你总是这样说，我，我以为你是真的不怕……” “……” “姐，我跟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从小我就懦弱，这我承认的，只要遇到厉害的，第一时间我就躲得远远的，躲不过我就认命，让别人打几下也就罢了，我知道从小都是你让着我，所以我也只敢在家里横一横，在外面我还是不行的，小时候怎么被欺负，长大还是怎么被欺负……” “……” “你知道我老是缠着爸妈给我买头盔，他俩也总是给我买，其实他俩也知道，我在外面根本就没什么朋友，除了在学校里当一个透明人，其余时间，我只能在虚拟世界里才能找些存在感，所以只要出了新款头盔，他们就会给我买……” “……” “但你不一样的姐，你在外什么朋友都能交到，相比较虚拟世界，你更喜欢在现实里活动，所以他们总是对你更放心……” “呵，”傩思妮终于张嘴了，“是个好理由，好，我信了。” “是真的，他们，他们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傩小弟的情绪已经到了收拾不住的边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他们是这么对你说的，那他们是怎么对我做的，你都看不见，是吗？” 傩思妮的语气忽然温和下来，双手依旧稳稳地捧着弟弟的脸，手指不时地拭去他脸上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抑或是恐惧的泪水。 “不过弟弟你还是聪明的。” 傩思妮固定住弟弟不断想要低下的头颅，就是不让他移开视线。 “jiejie在跟你说生死之事，你跟jiejie掰扯物质，你是心里早就对我有所愧疚，还是把仅有的智慧都用到跟你姐耍小心思上了？” “我没有！”傩小弟大哭起来，“我知道爸妈对你不好！我也知道我这些年做的也对不起你对我的好，所以我想跟你道歉，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转移话题，我是真的觉得你是能打得过窥祟的，姐！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好。” 傩思妮笑了。 “好，我亲爱的弟弟对他jiejie还真是充满了信心。” “……” 傩小弟咬紧了嘴唇，脑袋被jiejie死死地把着，他挪不开，只能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傩思妮那双充满质问的双眼。 “长这么大，他俩偏心是事实，但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也是姐让着你，这个姐心甘情愿，至于你领不领情，随你，就当是姐贱得非要对你好罢了，所以在物质上，姐不怪你，更何况……” 傩思妮松开双手，让弟弟跌坐在床上，自己也慢慢地后退，坐到了弟弟宽大的电竞沙发上。 ”更何况，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谁还在乎那些本就没所谓的身外之物。” “……” “但是弟弟，姐有最后一句话问你。” “……” “你说，你觉得姐不怕窥祟，但是你怕，所以你躲起来，都不敢出来看看我，但是你就不怕姐万一真的打不过它，最后连死哪了都没人知道吗？” “不会的……” “万一呢？” “……” “万一我就是死在那天，你连尸体都不打算给姐收吗？你就让我躺在外面，被别人送回来，或者干脆死不见尸，从此变成孤魂野鬼？” 傩小弟愣住了，直愣愣地看着jiejie，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或许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傩思妮觉得自己是得不到回答了，就算小弟想找补着说些什么，自己也没了兴趣听，索性拍拍手站了起来，向房间外走去。 ”好了，无论这事儿在我心里过不过得去，在时间上，它都已经过去了，说再多也没啥意义，你以后不用再躲着姐了，今天姐出了这个门，往后不会再因此事怪你……做什么！” 背上突然的冲击让傩思妮下意识地向后肘击，接着就听到小弟在身后痛叫一声，双手却紧紧抱上jiejie的双肩。 “姐，姐！” 傩思妮松了气，瞬间紧绷的神经却一时缓不过来，听着背上小弟聒噪的哭叫，她只觉得额角抽痛。 “嘛呢……” “姐！”傩小弟还在继续哭，“我以前是不怕的，你在我心里总是那么厉害，可那天你回来，我却突然害怕了，从来就没那么怕过，姐我是真的怕了……姐……” 傩小弟只一个劲儿地哭着说“怕”，却不说他怕什么，只是用那从未经锻炼的绵软双臂紧紧地抱着他jiejie的肩膀，痛哭不已。 不知怎的，傩思妮突然在那哭声里听出了一些悔意，她疑惑地扭头，看着肩头小弟那张哭得扭曲的面庞，心里就此松了一口气。 “我原谅你了，弟弟，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