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论科学界得出了什么结论，引发了怎样的震动，也许老百姓们听着会震惊，看着会惊慌，却也不能做得更多，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就已经让他们活得足够艰难，大多数人也无非是把科学报道当成晦涩难懂的论文去艰难地咀嚼，却把小道谣言奉若珍宝地以炫耀的口吻到处传播。

    毕竟谣言听起来更猎奇、更劲爆，若是时不时地添加点神啊怪啊的色彩，那就更好听了。

    郝香瀖捏着落灰三个月的健身卡，正晃晃悠悠地往健身房走去。

    现下，健身房是各区重点补贴单位，年满十五岁的民众在区系统上登记申请，最多两个工作日后便可以在全区的健身房里随便健身，终身，免费。

    “啊！累死个人啦！”

    郝香瀖仰天长啸，烈日煌煌，云层却薄，好在太阳能板组成的行道树植茂杈盛，给磨磨蹭蹭走着的某人提供了从家直达健身房的树荫。

    早在人类还生活在地球上时，部分人类就已经被各种电子产品给限制在了家里，想吃饭有外卖，想玩就打游戏，觉得该运动了就打开app跟着扭几下，当然，大多数人在工作时也基本就是屁股粘凳子，眼睛盯电脑。

    照理说，科技的不断发展会越来越解放人的四肢，转而提高对脑力的需求，地球上的人类就曾设想过未来人类的生活，觉得他们将来肯定能天天躺在家里，过着戴着头盔、用脑袋继续认知宇宙的日子。

    对此，某位身处杀球的“未来人类”在看到前人这一观点时，用鼻子不屑地一哼，喷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想得倒美。”

    哼完后，“未来人类”郝香瀖同志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觉得科技发展至此，尤其是在元宇宙的体系已经近乎完美的情况下，人类其实完全可以过上这种日子，虚拟的世界不能说全部，但也基本覆盖了人类生存的大多数活动，如果不怕活活躺成四肢退化的废人，就那么躺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实际上，在元宇宙初建时，大多数地球人类确实有把自己活活躺废的趋势，嗯……倒也不是全部躺着的，坐着、歪着的也大有人在，元宇宙的崛起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工作方式，相较于从坐班到居家线上办公的长时间转变，虚拟办公的发展却势如井喷，短短几年内，地球上绝大多数略具规模的公司都实现了虚拟办公。

    即便当时的科学家也对人类提出过警示，认为若是任由元宇宙覆盖人类的全部生活，那么人类的身体机能将会快速退化，若是人类有朝一日退化到只剩下一个聪明绝顶的大脑，那离人类灭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这一观点发出后，自然也招致了更多科学家的反对，毕竟千百年来，人类不就是因为发达的大脑才能逐步站在众生顶端的吗，再说了，元宇宙对于那些残疾人群算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福音，你反对元宇宙的发展，就是在剥夺残疾群体的生存空间。

    从各个角度出发的观点，听起来似乎都有道理。

    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吵起来吧。

    吵起来！吵起来！扔鸡蛋！扔西瓜！

    可以说，早在人类还在地球上时，自元宇宙发展之始，科学家们就对全球虚拟化的问题不停地争论着，接二连三地警示着，可这些警告和相关的措施也仅仅是略微减缓了元宇宙的发展，但短暂的阻遏之后，迎来的却是更迅猛的前进。

    从大势上上看，那些阻遏什么都没能阻止，也什么都没能改变，毕竟有时候科学技术也不仅仅是技术，它后面更多的是利益，是生意，当利益掺杂其中，即便所有人都能想得到其中暗藏的危险，但没有人能使它停下来，它只能不断地前进、前进，逐渐朝着人类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后来……地球炸了，人类转移阵地到了杀球上，仍旧依赖且热衷于元宇宙的建设，与在现实里搞基础设施建设不同的是，元宇宙根本不需要重建，大部分数据都随着精英们的迁移被一起带到了杀球上，所以只需在原有元宇宙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便好。

    可以说，元宇宙加速了杀球上现实社会的建设，资料、数据、参照模型……任何能被储存在元宇宙里的东西都可以被快速地查找到，所有东西都清晰且直观，人类可以快速地将它们应用到建设中去。

    在现实中，重建家园的人类会从早忙到晚，等到了终于可以休息的那一刻，躺在尚且简陋的房屋里，人类还可以缩进元宇宙依旧繁荣的世界里怀念一下曾经的家园。

    就在杀球被划分为两千区后，关于人类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人类开始大搞大建，短短几十年间就将地球上人类几千年才拥有的繁荣搬到了杀球上，与地球上的情况相较，一切都是近乎完美：

    楼是新的，路是不堵的，规划是合理的，停舱位是足够的，饭也是管够的，外卖是秒到的，机器人是论群养的……

    人类的生存进入了相对无忧的境地。

    生存有了保障，现实建设近乎完满，所以不可避免地步入了缓慢发展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把目光彻底转向了元宇宙的再次建设与发展上。

    就这样，虚拟生活再次覆盖了现实，且与在地球上的情况一样，无人能阻止其进程。

    只是谁都没能想到，改变终究还是发生了，且不是那种因走了弯路而发生的暂时性改变，而是直接的回退，带来改变的先是人类自己，接着就是窥祟。

    如果说，元宇宙是人类给自己大脑开辟的宇宙，那它也是人类给自己身体打造的一个只有床一般大的牢笼。

    一想到窥祟，郝香瀖就开始咬牙切齿：

    “宇宙败类，人类克星。”

    只是他每次都只敢在心里这样骂一骂，毕竟在身边还日日隐藏着一位“宇宙败类”，到时若把这位仁兄给骂炸毛了，人家提前现形把自己给宰了也不是不可能。

    郝香瀖都能想象得到，这位仁兄一边跳脚踩尸一边骂骂咧咧的样子：

    ”你才败类，你全家都是败类！”

    “这要是提前被宰了，我说不定，不对，是肯定会被载入史册。”

    郝香瀖灵活的小脑袋里净转些废念头。

    本来杀球上的人类社会正再次朝着“用脑子行走世间，把身体留给床榻”的目标一路高歌猛进，毕竟只要大脑没有问题，便能在虚拟世界里很好地生活，那谁还会去管那副越来越没有存在感的身体呢？现代医疗水平之高，足以保证一直躺着的躯体虽不会多么强壮，但也不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大多数家庭都配备了虚拟家庭医生，时时刻刻监测着那些躺在床上的躯体的健康情况。

    当然，就算身体再没存在感，但人类还有些与生俱来的欲望，譬如性，它肩负着促使人类繁衍的使命，是不可能被冷冰冰的机器给“冻”没的，更何况，谁说机器冷冰冰来着……

    连工作都能给你整个头盔在虚拟世界里解决，像这种用以羞羞的硬需求机器，人类要整一堆出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头盔大生产后的第一年，羞羞机器就接着完成了配套，好家伙，这头盔一戴，小机器一连，那可真是全方位、立体声的醉生梦死，连多长时间抽抽一次都给你算得精细，“对象”这一岗位直接实现智能替代。

    嘶，都跟机器玩上了瘾，那孩子咋生啊，简单啊，科技再发展，抓紧打造人工zigong，成立人工育人公司，但是人工造孩也不能以残害女性为代价，卵细胞绝对不能直接用针管子往人家女性肚子里面戳着取，毕竟都是躺在床上享受机器服务的人，这边还得被那么长一针头在肚子里戳来戳去？

    那边爽，这边疼，那边没啥影响，这边对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若真要把“用人工取卵的方式来造孩儿”变为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对女性的变相剥削，是对人权的践踏。

    那就抓紧进行生物工程大发展吧，基因工程啥的通通安排上，想要啥样的孩子先编辑基因，编辑好了这边人工培育卵细胞，那边培育jingzi，都不用现场取货的。

    各区由负责方主导的生物公司开始采集全体人员的基因，有一个算一个，男女老少皆不放过，就算是虚弱到在床上苟延残喘，下一秒人就要没了的地步，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得抓紧先把基因采集完才能咽气。

    借着“人工造孩”的发展，全球人类的基因信息全部上交。

    说实在的，像基因工程这种并不算什么新鲜理念，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实现的技术，早多少年在地球上时，这些东西就已经进入了研究和实验阶段，但之前的研究者们都明白其中的问题：伦理、道德、社会影响以及不可预知的危险等等。

    有时候不做，不是因为技术太难，而是不能确定其后续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是有所顾忌。

    可为什么元宇宙再成规模后那些东西就没了顾忌呢？

    简单，首先人类有需求，一个个都躺床上挺着尸，没人想着找对象，连欲望都能交给机器去满足，孩子给多少钱都没人生，再这样下去人类灭绝指日可待，没办法，没人生，机器能生得出来人类的话，也行，好过让它们生机器人。

    其次，需求带来的是巨大的利益，钱诶！谁会嫌钱少？

    眼看着需求呈指数增长，谁先抓住这些需求，谁就先占得先机，谁就等于拥有了起码几代的财富自由，那可是这辈子上蹿下跳，哪怕蹿上太空几个来回都花不完的钱，自己的子孙后代起码几代无忧。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管伦理？谁还管道德？当我跟你讲道德的时候，你却在那玩命地赚钱，我守着道德穷得叮当响，你踩着道德赚得盆满钵满，等你把钱都赚够了，你开始端着虚伪的态度开始跟我们这些穷人讲道德，用踩着道德赚的钱掌握了话语权，用钱换来的权利掩盖肮脏的行径，时不时大言不惭地评判着穷人没道德，还不准他们还嘴。

    多好的事儿啊，稳赚不赔啊，赶紧搞起来～

    眼瞅着一个个小生命出现在了一排排圆形的机器里，从生到落地都是机器人在照顾。

    瞅瞅，这个小娃娃，长得多可爱，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照顾他的机器人天天满眼冒着粉红泡泡，等小娃娃长到了可以叫爸妈的年龄，便被机器人牵着手带到了一张床前，机器人指着床上那俩有着巨大反光脑袋的“枯树枝子”跟小娃娃说：

    “这是你爹，哦对不起，指错了，这个才是你爹，这是你妈，你可幸运了知道吗？你爹当初在头盔里蹦迪的时候看中了你妈，如果不是他俩不顾世俗的眼光非要住在一块躺着，你今天只能见着其中一个，这下好了，一下见俩，你高兴不？”

    娃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天呐，这俩货怎么长得跟我一点不像，看着跟大头苍蝇一样。”

    “大头苍蝇”一号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戴着头盔都能准确无误地一巴掌呼到机器人的脸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一天到晚都教了我家孩子些啥！”

    机器人先是一懵，接着也“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跟孩子坐一块抱着嗷嗷乱嚎，一边掉泪一边蹬腿一边喊：

    “你俩自打孩子生下来后就没来看过一次，咱仨到底谁是他爹妈啊？我一机器人从早到晚累死累活的，晚上听个相声也只能抱着你家孩子听，他自己聪明的脑袋都不带长毛的，愣是给学会了，这能怪我吗？”

    “大头苍蝇”一听，觉得自己也没做错啥，但是听着机器人这么嚎丧似的大哭，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便也没再说啥，往后一躺，继续干活去了。

    刚刚在虚拟公司里请假两分钟可扣了好多钱呢，养孩子不得花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