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妖

    安顿完不省人事的秦霄海，林守一与凤云河被安排在邻近的两间房。

    柳如音走后，林守一来到凤云河的房间，刚刚那一幕让他放不下心休息。

    庭院那边，柳如音低着头来回踱步，一旁的柳树枝叶温柔地从身后拥上来，她停下脚步，抚摸斑驳的树皮，蹙着的柳眉舒展开来，她将额头抵着残柳，喃喃道：“弟弟……”

    柳枝轻柔地缠上柳如音，似拥她入怀。

    夜已深，林守一守在凤云河床边，盘腿修炼。

    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修炼，弥漫屋子的血气敛入体内，他起身开门。

    “林大哥，你怎么在这。”柳如音手持小香炉，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醉意，目光与他错开望向屋内。

    “云河怕黑，我在这陪着他。”真正原因自然不是凤云河怕黑。

    “我给你们拿来了帐中香，此香能安神助眠，驱蚊避虫。”

    “多谢柳姑娘。”

    柳如音放置好香炉，施了个万福后退出房间，临走时带上了房门。

    她走远后，屋内两人不约而同打起哈欠，林守一与坐起身来的凤云河交换了眼神。

    “这香有问题！”

    看来此夜注定也不安稳了，血气涌入小香炉扑灭了香。

    闷热的夜晚，一阵大风拉开了暴风雨的序幕，庭院中的残柳被吹得枝叶狂舞，如同魔鬼般要将身前纤弱的身影吞噬，女子一只手探入残柳的窟窿中，取出一截鲜红的柳枝。

    屋外狂风作响，一道惊雷落下，房门映出一道披头散发，发丝迎风乱舞身影，浓烈的妖气袭来，林守一倏地睁开眼，目光如炬，屋内刹那间明亮了几分，门闩被凭空缓缓拨开。

    吱呀。

    柳如音与林守一两两相视，躁动的狂风以及妖气平静了下来，天地寂静无声，飘扬的发丝落回秀肩，她手持鲜血枝，此刻有些愣神，仿佛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柳如音。

    “林大哥，对不起。”柳如音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也变得凝噎，哀容转瞬即逝，她眼神转为坚定犀利。

    柳如音持枝如持剑，直直向二人刺来，林守一将凤云河护在身后，抬手间，一只手背上驮着石碑的大手随他的手拍向柳如音的鲜血枝。

    她被打得措手不及，身体翻飞出屋子，从地上爬起后一脸惊愕，“你不是喝了酒么，应该三宫都被封住了才对，怎么还可以动用灵力。”

    原来她在酒中下了药，林守一没有受影响，最有可能便是凤凰残经立了功，净化了药力。

    林守一不愿多解释，几只弓箭转眼间呼啸而至，柳如音轻描淡写地如数挡下，她周身妖气肆虐，声势丝毫不弱于林守一的血气。

    到了此种境界，凡弓很难再派上用场，他仍持续弯弓射箭，箭幕如雨，柳如音格挡之余步步逼近。

    箭雨中一支箭宛若游蛇，轨迹飘忽不定，猛地加速突破了她的防御，这只游蛇箭并没有击中要害，只是擦伤了腰间，游蛇箭凭借余劲飞出一段距离后向上转弯，转了一个大弯向她背后袭来。

    柳如音连吃两亏，感受到背后凉意飕飕，再也不敢托大，将鲜血枝插入地里，她身形变长化作一株柳树，柳枝一把将身后偷袭而来的游蛇箭拍断。

    柳枝轻松拦下所有箭，万千柳枝分别向二人所在屋子抽去，林守一带着凤云河撞碎墙壁向后闪避，柳枝不断延长追向二人，房屋被柳枝抽出一个个窟窿，一记从天而降的驮碑手拍向柳枝，部分柳枝被拍入土里，石碑立在柳枝上镇压着柳枝，被镇压的柳枝虽暂时动弹不得，却无大碍。

    林守一眉头紧皱，这柳枝的坚韧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早知道当初在夜市时不该瞧不起火球术的，火球对付柳枝或许能有奇效。

    他向后闪身途中不断打出驮碑手，一根根柳枝被拍入土中，虽然有效抵挡住了攻势，但这样灵力消耗量也巨大，且没有对柳如音造成伤害。

    正在追击的柳枝忽然停下并缩回，被镇压在石碑下的柳枝疯狂蠕动，挣脱束缚后的柳枝也纷纷缩回去。

    正好，他没有必要与她硬碰硬，趁此机会溜之大吉。柳如音显化妖形，她的本体是一株柳树，总不可能从土里拔出根，撒开树根追杀他们吧。

    他松手放下凤云河，眼神示意他与自己一同逃跑。

    二人很快又停下了脚步，无论他俩怎么跑，柳如音在他视野中的大小都不曾变化，也就是说，他们被困在以柳如音以及那根鲜血枝为中心的法阵之中了，二人都不了解法阵。

    趁着柳如音缩回柳枝的功夫，林守一掏出三生冥书，脑中想着带着两人一起遁出这座法阵，一笔划过，毫无反应。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三生冥书都无法实现说明他的一身修为加上全身家当都无法破开这座法阵。

    闪电划破夜空，林守一回想起那日驳马与黑纹白虎战斗时，驳马施展雷蛇的一幕。

    他唤不来驳马那般声势浩大的雷蛇，但是他想到了可能可行的破局之法，手持古笔在三生冥书上画上一划，三生冥书内瞬间空无一物，一身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柳如音那仅留下几根柳枝护身，其他的所有树枝缠绕在一起，化成一支巨大的木矛，直直向林守一激射而去，驮碑手迎上木矛，半丈大小的手掌以及掌背上的石碑瞬间支离破碎。

    见驮碑手不能阻止木矛分毫，林守一带着凤云河再次狂奔起来，可是不论他们朝哪个方向跑，那根木矛永远是直直对着他们，仿佛他们在原地踏步，他再度停下脚步，一只手将凤云河护在身后，一边摆出防御架势准备用rou体硬抗，一边抬头望向天边，心中狂喊狂喊：“快来啊！快来啊！”

    他知道凤云河除了凤凰残经以及rou体强度稍强外，并无其他手段，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天边。

    “如音！不要！”秦霄海不知何时转醒来到了屋外，他想要制止这一幕，却发现三宫被封提不起丝毫力气。

    转眼之间，木矛已贴至眼前，林守一全身紧张无比，血气不自觉外溢出来。

    生死危急时刻，雷声响起，他被动施展了驭物神通，精神力为之一空，满脸疲惫却难掩喜色。

    闪电破空而来，其中分支出一道细小的闪电劈向柳如音，势头一往无前的木矛忽然停滞。

    天边看着细小的闪电落到跟前竟也有数丈粗，不偏不倚劈中了柳如音，这正是林守一全部家当加上几乎全部的灵力精神力勾来的闪电分支。

    柳如音的本体焦黑，她脚下被劈出深坑，鲜血枝掉落在地。

    林守一来到雷坑前，柳如音的身形缩小，她还是习惯人形。

    人形的柳如音衣不蔽体浑身是伤，瘫在坑内，林守一赶忙捂上了凤云河的眼睛。

    柳如音吃力地伸手去够鲜血枝，林守一下意识带着凤云河向后跃，她从鲜血枝中取出一套宽大衣袍盖在身上，随后任由鲜血枝从手中滑落，暴雨应时落下，她眼中的光芒消逝殆尽，再也没有往日的灵动，呆呆地望向天边。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秦霄海终于赶到雷坑边，张开双臂，“林兄，我求你饶如音一命，我愿将身上所有的功法丹药给你，只求换如音一命。”

    他一股脑将身上值钱的物件掏出，雷坑中垂死虚弱的柳如音望着眼前的身影，空洞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涟漪，“秦大哥，你不必为了我如此的，我做了错事，罪该如此。”

    林守一步步靠近，他每落下一步，秦霄海便紧张一分，“林兄，只要你放过如音，我秦霄海愿给你当牛做马。”说着就要下跪，林守一上前扶住他。

    “秦兄，值得么？她可是妖。”

    “值得，当然值得，只要是我所爱，妖又如何。”

    林守一的目光越过秦霄海望向坑内，他背后有轻微的拉扯感，回过头，凤云河微微摇了摇头。

    既然凤云河都表态了，“东西我们收下了，但是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袖袍一甩，功法丹药尽入他的袖袍中。

    秦霄海喜出望外，转过头，“如音，你赶紧给林兄道个歉，解释一下啊。”

    柳如音颤颤巍巍撑起身子，她已经将衣袍穿上了，秦霄海赶忙搀扶住她，她带着众人来到庭院的残柳处。

    残柳的柳枝温柔地拥住她，她将鲜血枝放入树体内，背抵着残柳，道起原委。

    这株残柳与她本是同源，他们是扎根于那支鲜血枝之上的两株柳树，她比另一株更早诞生灵智，另一株在她之后诞生灵智，他的人形是小男孩，自然成了她的弟弟，两妖从此相依为命。他生性调皮，长大以后闯了祸，rou身被破，被打回原形，一身修为也被废，如今只残留了部分灵智苟延残喘。

    “昨晚初见林大哥我便感受到充沛的血气，彼时我并没有动歪念。”

    “我？”林守一不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凤云河。

    “是的，我弟弟见到林大哥后异常激动，那一幕林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弟弟他感受到在你的血气中蕴藏独特的能量。”说到这柳如音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弟弟见到恢复有望，便催促我，用我俩的本命法宝吸取林大哥的精血。”

    “我内心一直在挣扎，后来我在酒里下了三宫封禁散，虽然林大哥不知为何没有被封禁，但是我自以为三宫境打二宫信手拈来，没想到还是落败了。”

    柳如音望向林守一，“林大哥，对不起。”

    林守一没有理她，拍了拍秦霄海肩头便转身离开了。

    “好自为之。”

    一人一妖相拥雨中，“秦郎，我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也不想的。”

    “我知道的，如音不是那种……人。”

    秦霄海轻轻拍背安抚她，他们俩都有意无意避开了一个话题，假如秦霄海三宫未被封禁，他的立场将会如何。

    柳如音不想去想，不想他为难。

    秦霄海不敢去想。

    作为受害者的林守一没有那么轻易就能释怀，他选择放柳如音一条生路，并不是因为被她的理由打动。

    也不是秦霄海感动了他，只是此刻杀了柳如音，于他并无益处，既然给了台阶，那么便顺势下了。

    林守一释放出血气撑起一道屏障为他与凤云河挡雨，后者扭过头，“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放过她吗？”

    “我相信你，而且万一这里还有法阵，杀了她我们也出不去了呀。”林守一心情转好，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