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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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还没有结束,董秉实就说他要走了。    他甚至不会留到冬日。    秋老虎不宜轻视,南楼本想着清晨在院子里跟嬢嬢一起择菜,也不需要撑伞,结果日头刚到顶上,南楼的脸便开始发烫。    她正在思忖,头顶的伞已经罩住了她。    是耶耶。    “现在可以行多少步?”    南楼老实道,“不到五十步。”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日头,只要潜华离她超过五十步,她就受不住了,更不用说暴晒在日头下。    这样的怪病,一家人默契地保守了秘密。    兰溪乡并不大,要是传出去,后患无穷。    嬢嬢本打算丢掉潜华,结果当晚南楼犯病,她立刻跑出家门,漫山遍野去寻回了伞。    是福还是祸呢?    红斑是不见了,但这怪病却来了,以后她再也不能长久站在日头下,出行皆要佩伞。    南楼撑着伞,半眯着眼靠在树干上,院子里的香椿树叶子已经快掉光了。    风里携秋色,从院子里望出去,漫山遍野的彩色,秋日里风光正好。    南楼昏昏欲睡,耳边是嬢嬢的择菜声。    咔擦咔擦的菜茎卡断声忽然停了。    嬢嬢微微叹口气后把择好的菜放在木盆里端走了。    “南楼。”耶耶叫醒了她。    “你舅父来了。“他说道。    南楼慢慢睁眼,抬头往不远处望去,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影,不是二舅父是哪个?    二舅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楼看。    二舅父为人温驯,除了教训他自家调皮的孩子,从不对其他人发很大的脾气,所以南楼很少看见他这样严肃的神情。    二舅父阔步走来了,“南楼,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南楼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就在家里么?“    她反应片刻,“是去你家里吗?“    南楼知道彭程哥哥曾有隐疾,急忙站起来,“是哥哥出事了?“    下一刻,他按住了南楼的肩膀,“是你母亲重病,怕是熬不过这一年半载了。”    南楼心道,哦,就这事?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向嬢嬢,她知道,母亲除了是她的母亲,还是嬢嬢的女儿,她说那些话只会让嬢嬢难过。    等了许久,南楼都没有开口。    最后他只好放开南楼。    “前些时候读的书都记熟了?”嬢嬢问道。    南楼点点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脩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耶耶重复了几次,“虽九死其犹未悔。”    南楼不知嬢嬢为何忽然让她背诵,只是以为她在解围,“既然舅父来了,那大人说话,我一个后辈也不好插嘴。”    正要走,舅父却喊住了她。    “我和你说的话,你当作没有听见?“    南楼的脚一顿,已走到嬢嬢和耶耶身边。    耶耶面对越不同寻常的情况,就越是表现得冷静,“此事说好有待商榷,你直接找上门来,不怕吓着孩子?“    “父亲,你总是这样护着她——你知道不知道丽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日夜想念……”    嬢嬢面露不悦,将南楼推到身后,“她过得不容易,那她可曾想过这么小的孩子自幼无父无母过得多可怜,南楼叫人欺负时她在哪里,对了,那小崽子正在邵京做她的宗伯夫人,多么了不起啊!”    南楼瑟缩了一下,往嬢嬢身后藏得更紧了些。    她能感知到,就算有天大的风雨,嬢嬢和耶耶挡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淋到,所以她一点都不心急。    南楼慢慢将事情串联起来,原来当时去给珊瑚jiejie过生辰,请来画师不是无意之举,而是他们早就打算好的,怪不得从前孩子们生辰,从没有那么多奇怪的人。    傍晚的晚霞很浅,只有一层淡淡的金光。    二舅父走了。    耶耶在金光中面向北方而立,腰背已经佝偻。    晚饭之后,嬢嬢让她早些入睡,她假意睡了,却听见嬢嬢和耶耶在院子里吵架,即使已经压低声音,也能听见两人话语中针锋相对。    吵了半晚,南楼就听了半晚,最后他们好像终于达成了一致。    南楼的指尖微微在潜华上一叩,伞骨发出清脆的竹木之声,竟有玉石之感。    他们推门进来,南楼慌慌张张地闭上眼。    耶耶走过来推她,“别装了,你没睡着。“    南楼故意打了个哈欠,“哎呀,我都睡了好大一会儿了,你们去哪儿了?”    耶耶叫她别胡说了。    嬢嬢则露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坐在南楼手边,“小乖乖,嬢嬢跟你商量个事儿?”    只要一叫小乖乖,南楼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嬢嬢的对手,不过几回合,南楼便说不出话来了。    嬢嬢想要装作涕泪齐流,但她全然没有落泪的意思,装也不像。    南楼xiele气,慢吞吞道,“她是真的重病还是因为我脸上那不祥的印记消失了?”    耶耶和嬢嬢都没有回答,或许,连他们也不知道答案。    嬢嬢伏在床上搂住了南楼,说,“小乖乖啊,都是嬢嬢不好,你要怪就怪嬢嬢,丽奴怀你的时候我非要给她吃车前草,听说以后会生下好看的孩子,结果没想到会让你脸上生了斑。”    南楼只听这一句便知在她心中,母亲依然很重要。    南楼忍不住放声大哭,嬢嬢和耶耶愣了一下。    “你哭什么?”耶耶问她。    南楼说,“你和嬢嬢更爱她是不是,可是,是她抛弃了我,她还有其他孩子,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封信来问过我,我是死是活,她全然不在意,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要对她这样好?“    嬢嬢慌张地给南楼擦泪,“你的脸上可不能流泪啊,这伤才好多久,不能见泪,万一复发可怎么好?”    南楼半真半假地哭号着转身要离开家,奈何耶耶的力道实在大,跟拎小鸡一样又把她拎回床上去了。    “你别哭了,等你去见她一面,照顾些时日,她好了你再回来也不迟。”耶耶和醸醸越发着急。    南楼也急了,故意要刁难,“你们不要南楼了?”    耶耶和醸醸被噎了一下,她看着老人逐渐为难起来的脸色,心里越发悲伤起来,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让他们难过呢?    “当然不是,谁不要你,嬢嬢都要,只是……小乖乖你听我说,现在你母亲她,真的是得了重病,邵京的人说她是因思念你过度,你去望望她,住些时日,等好了,我们继续过日子。“    “宗伯大人呢?他也同意让我回去?“南楼不信。    耶耶说是,“你母亲求了很久,他已经同意了。“    最后见南楼答应,两个老人才如释重负。    原本说耶耶送她去,但南楼知道,他已经上了年岁,邵京远在北方,气候也不好,耶耶还有肺疾,年轻时不怕,现在再也折腾不起了。    数日之后,一辆马车和三匹马停在南楼家不远处的石头路上。    耶耶和嬢嬢就站在家门口送她走,临走的时候,嬢嬢塞了满车厢的吃食。    三匹马上分别坐了董秉实,董家叔父和一个随行家奴。正好他们也要去邵京,耶耶似乎对董秉实护送南楼一事十分放心,只有嬢嬢长吁不已。    二舅母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去了邵京,可不能把咱们这些穷亲戚都忘了啊。“    嬢嬢对她这么说深表不满,“满嘴喷粪,南楼又不是去嫁人,过去探亲罢了,说得像什么话。”    南楼知道接下来她会很久都见不到嬢嬢和耶耶了,她一说话就想哭,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众人面前装作温和地笑。    耶耶对董秉实说她太过顽劣,路上若有不好的,一切都承担着些,日后必定答谢。    董秉实从马背下来行礼,“折煞晚辈了,南楼比我略小几岁,以后秉实全当她是亲meimei照顾。”    马车在道路上缓缓而行,这就要出发了。    嬢嬢忽然冲过来伸手拢住南楼的手,教她去了邵京要万事当心,一到就写信回来。    南楼顿了一下,旋即跳下正在走动的马车,抱住了嬢嬢,“我不愿意去,嬢嬢,我真的不想去。”    嬢嬢却坚决地推开了她,背过身去擦了眼泪。    “你都答应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南楼说,“我不许耍赖?”    “你已经长大了,小时候耍赖可以,长大了耍赖,就是言而无信。”    “嬢嬢啊,我真的……”    她叫南楼附耳过来,“嬢嬢的小乖乖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是不是?”    南楼已经不是孩子了,但她依然点了点头。    “小乖乖,离开的时候不要回头,决定好的事情也不要反悔!”    南楼的眼泪如珠滑落,怎么都止不住。    她终于上了马车。    只是马车每走两步,南楼就要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回头看嬢嬢和耶耶。    她走得再远,嬢嬢和耶耶身上也有细若无物的游丝,连着南楼所有的喜怒哀乐。    嬢嬢高声说,“小乖乖,不回头!“    她撞进嬢嬢和耶耶含泪的眸子里。悲伤一时间像蚕茧般要把她整个人全包裹住。    她垂睫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曾探出头去看他们。    想到二舅母临走时说的话,她心里更难受,正想把二舅母带的糕点全分给董秉实他们吃,却发现木箱子里,那薄薄的一层糕点盒下,居然有个开关。    什么意思?    二舅母还藏了机关,一个糕点也不值当吧。    车满满前行,南楼也缓缓打开了这满箱子的信。    “暮春三月,欣已学会走路。她朝我走过来之时,我在宗伯大人面前忍不住哭泣,人人都以为我是为这个孩子终于学会走路而开怀,但我却是因为想到南楼。如果占卜吉凶不存在,如果这天下没有憎恨,没有异类,那该有多好,我的南楼还能陪在我身边。然邵京富贵地,生死之关一触即发,我可以预见南楼留在我身边,此后将会面临何种险境。邵京连完好的人都会被看不起,更何况是我可怜的南楼,她生下来命格凶险,连被看不起的资格都被夫君剥夺了。我不想我的孩子被人当成可怜虫看待,可我也不能留她在我身边,我只恨无法保护她,既然生下了她,就该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我却没有一天做到,连一口奶都没有喂她吃过。我这样的女子,活该一辈子在地狱里……“    “傍晚岚夫人的孩子咳嗽得很厉害,夫君一直看着用药,我在自己的院子里也能听见那边喧闹。欣伏在我膝上睡觉,她问我在想什么,我无法告诉她,我在想她jiejie,她从来不知她还有一个jiejie,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身上落下的第一块血rou,就这么被我弃了。不知她会不会像岚夫人的孩子一样咳嗽?昼夜交替之时,幼儿最易受寒,伏惟父亲母亲安康,愿南楼无病无灾……“    ……    董秉实快到天黑之时,兴冲冲地告诉南楼,他们已经快到了游江。    天色太黑,董秉实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却察觉到她情绪低落。    叔父和家奴正在生火。    董秉实上了马车,正要拿火折子。    南楼拦住了他,“不要点灯。“    “你怎么了,离家太远,想家了是不是?“    南楼没说话。    董秉实安慰她,“这是你第一次离家,自然会想家,等你到了你母亲那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南楼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董秉实。    少年人不知这古怪的少女在想些什么。    南楼忽然发问,“董秉实……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董秉实这才想到,南楼从未见过她母亲,自然是不安。    他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南楼你不要担心,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我觉得,你爹娘一定很想你,只是碍于一些不能言明的事,不能将你接到身边去。”    南楼嗤笑一声,“天底下真的所有的父母都这么好么?”    他叹了口气,“自然也有不好的,你方才问我,我可以这么和你说,我母亲十分偏疼我兄长,小时候我和他一起出门游玩,结果回来的时候,他摔了一身泥,但我却干干净净,母亲就打了我一顿。”    南楼不解,“打你?“    她明白过来,“是你把董秉旸推倒了?”    “不是,是他自己摔倒了。我母亲打我是因为我和哥哥走在一起,居然没有提醒他路上不平,害的他摔倒了。”    “怎的如此不公!”南楼说道。    董秉实将她带出马车,又替她拿了一盏灯照亮夜路。    “你自幼虽然孤苦,但你嬢嬢待你,比我见到的任何老者都细心,你那时去学舍,也许不知,你耶耶要是做完了农活,就常常去丁香学舍外面等你散学,你以为他刚刚骑马才到,但他已经等了你一个下午。“    南楼提着灯往前走,头顶是满满的一盘月。    此刻,灯火在低处涌动,虫鸣在草间不止,她心绪杂乱无章。    “我知道,耶耶和嬢嬢待我极好。“    “你跟着他们一起生活,身边没有别的孩子争宠,所以从来不知其他家的糟心事,兄弟之间当然有情谊,但也不一定亲厚如一体,父母与子之间当然有爱护,可也少不了伤心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