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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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老缀衣年轻时也曾冲锋陷阵过,虽在深宫服侍君王多年,拳脚功夫也不出色,但他一辈子为大行皇室效忠。    如果说先王是老缀衣第一个愿意为之肝脑涂地的人,那在他离宫后,他那酿得一手好酒的夫人就是第二个。    后来有了南楼,很久就有了第三个。    当然,他从来没把高嫁的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放于其中。    他一把年纪也常常在想,自己的命要分成几份才足够保护妻孙。    南楼和夫人都是他最心爱的人。    自打他四十岁那年遇见被乡里人指鼻子骂的老姑娘——二十七岁的付菊儿,他就知道人这一辈子不能轻易认命,如果永远不出宫,他也许就永远遇不到这样的女子。    夫人一直都臭美,成婚后日日往脸上画。    但她脾气又急,常常把脂粉摔碎,口脂瓶没有一个完好的。    到了一把年纪的时候,仍旧喜欢捯饬脂粉,常常采花粉花蜜往脂粉里加,她说自己年轻时最大的念想就是在邵京开一个胭脂铺子,但直到她年过半百,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就是这么爱美的女子,当他把南楼抱到夫人面前,说,这就是邵京的小外孙女,后来她再也没有涂脂抹粉过。    当那个小丫头指着自己脸上的红斑大哭大闹,问她说,“嬢嬢,我为什么这么丑?”    她总是抱住南楼,亲了一口又一口,“才不丑,我的小心肝生下来带一朵花,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是大吉之兆!”    南楼总要再三确认,真的吗?    孃孃才不骗你,她说。    缀衣不再想着为先王殉葬,大行的天该怎么变,这世道该怎么走,他一人之力,难道就能左右?    少了他一个殉葬的人,先王也不在乎,到了那边,无人给他穿衣,他自然会学着穿。    一腔忠诚,人都不在了,还献给谁。    他要将南楼养大,要和夫人看着南楼长成一个大孩子。    南楼脾气随了她,又急又凶,常常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外人不知,打眼一看,还以为是遭了贼人。    要是恰好被夫人看见,南楼就将手背到身后认错,“孃孃,我错了。”    她只要乖乖往她面前一站,就算是捅破了天,夫人也要护着她。    他没有法子,在南楼把干饼子第三次丢进床底下之后,只能旁敲侧击让她吃不完不要再丢饼到床底下去了,老鼠都招来了。    南楼悄咪咪在他耳边说,“我也不想啊,耶耶,她天天给我做那么多饼子,我哪里吃得完?“    他只好去说,“咳咳,夫人,一个小女郎,你给她带这么多吃食,她也吃不完。”    “要你个死老头子多嘴,滚去一边洗马。”    缀衣悻悻离开。    就在这时,夫人指着床底下的饼子大叫,“谁吃不完把干饼丢在这里了?”    “今天我下学回来,听到耶耶说最近胃口不好,谁知道他居然……”    南楼的话没有说完,孃孃的怒火已经烧了起来。于是受到了惩罚。    耶耶三顿没有菊花酒喝了。    南楼和耶耶对视一眼,只见耶耶在夫人转过头以后,慢慢脱下了草鞋。    南楼正要跑,嬢嬢忽然转过身来,耶耶当然不在她面前放肆。    南楼从小身子弱,夫人秉持着必须药补的念头,常常找偏方,野物给她补身子。    而南楼的耶耶不同,他觉得必须要强健体格。    南楼七八岁的时候,就学会的骑马,如果不是手臂力气实在太小,耶耶还能教会她射箭。    不光如此,为了让她康健,耶耶常带着她去爬山,小时候男孩子们玩斗鸡,乡里的小孩子被大人围在圈里,一玩就是一个时辰,耶耶就推着南楼进去,和几个小男孩一起斗鸡,南楼被斗得四仰八叉,每次都摔得极惨。    可是,她每次都能爬起来,摔倒再多次,只要没摔晕过去,她还有意识,就一定要爬起来。    耶耶常看着南楼得那张脸陷入恍惚,其实她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如果没有那块斑。    耶耶问她,“南楼,你想你爹娘不?”    南楼说不想,“他们在邵京吃香喝辣,这么多年也没说看我一眼,我为什么要想他们,自己寻不痛快么?”    嬢嬢钩了钩手指,“是呢,我的心头rou,你爹娘都是什么玩意,因为你出生在南楼,就叫你南楼,我呸——”    南楼摸了摸脸,“嬢嬢,你吐我一脸。”    嬢嬢连忙说对不住,给她拿帕子擦,“不是呸你,不是呸你。”    “嬢嬢,这是擦灶台的抹布。”    她愣了一下,“是吗?”    嬢嬢当然不知道,刷锅洗碗都不是她干。    “老不死的,你把抹布放在这里做什么,要死吗!”    嬢嬢出口成脏,南楼越来越大,也怕四邻笑话,急忙阻止,“嬢嬢,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嬢嬢是说……要不咱们改个名?”    “不叫南楼了?”    “不叫了,不如叫南宝?”    “啊?”    “你是嬢嬢的珍宝,怎么不能叫南宝?”    “那你怎么不取名叫南珍?”    “隔壁打铁的老汉家,她的小女儿就叫珍儿,没成婚就叫人搞大了肚子,叫什么珍儿,不好不好。”    南楼呆呆地摇头,“还是叫南楼吧,南宝不好听。”    取名的事就此作罢。    南楼和耶耶都松了一口气。    夫人平日里已经很压制自己了,在缀衣看来是如此。    南楼五岁那年,他的二儿子来探亲,南楼正和二舅母玩儿,他忽然听见儿媳妇问南楼,“你爹娘现在还不要你呢?”半是逗着孩子玩儿,“怕是又生了几个好看的meimei,你这么一个丑八怪,你邵京的爹娘才看不上呢。”    或许她是想要看见南楼哭得撕心裂肺,能把小孩儿气哭,也算是大人的本事了。    而南楼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玩舅父给她带来的九连环。    舅母正要继续逗弄她,嬢嬢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发髻。    “贱人,你算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往事数不胜数,后来缀衣的两个儿子也来得少了,时常探亲的人也变成了南楼舅舅家的几个孩子。    南楼极像她嬢嬢,不仅在家横,在外也鲜少吃亏。    虽然长得不讨人喜欢,但胜在聪明。    耶耶看出这个小丫头因自己脸上的斑印,比寻常女孩儿更容易被激怒,她所有的防范都源于自卑,小孩子看不出,在大人眼中,几乎就是碗下盖了张薄丝帕,一眼就能看出形状。    他有意打击她的傲气,耶耶想要让她明白,越是装的要强,背后的强势就越是虚弱,像是气泡,一戳就破,半分都不顶用。    骑马的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耶耶走到她面前,“昨个儿不是还说你骑马是丁香学舍一绝,儿郎们都不如你,怎的,今儿个,就从马上摔了个狗啃泥?”    南楼伸出手要他抱抱,他却不肯。    难过又难堪,南楼丢下马就跑回家,“我要告诉嬢嬢,你故意摔我。“    她哭得衣袖尽湿,听见她要告状,耶耶才慢吞吞拦住小丫头。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学习任何才能和技艺都不要觉得已经足够了,你要不断学习,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你得明白。“    南楼只是一遍遍地重复,“我讨厌耶耶,再也不想见你了。”    “耶耶消失,立马!”    小丫头浑身是泥,满心想的都是长者故意不帮她,让她摔下了马。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摔下来那一瞬,耶耶手足无措,却又强忍着没有上前的神情。    傍晚嬢嬢特地宰了只鸭子,南楼抱着她的脖子,“嬢嬢才是最疼我的。”    她亲了亲嬢嬢的脸,忽然难过得哭起来,“耶耶好坏,他要我摔倒……我手臂都摔破皮了,嬢嬢……“    傍晚夕阳潜入小窗,耶耶半边脸都是温和的橙红,他不说话,悠悠地从碗里挑出rou最多的鸭腿夹到南楼碗里。    南楼看见,气就消了不少。    嬢嬢凑在她耳边说,“月前散啬夫家的小孙子叫你耶耶去教骑马,你耶耶已经推辞了,现如今,你又在丁香学舍一众孩子面前出风头,表演马技,那孩子回了家,同他祖父讲起来,你叫你耶耶回头怎么在乡里立足?”    南楼不知还有这个缘故。    嬢嬢继续说,“你有的,不要招摇,倘若别人因此嫉恨你,强行推你出来给学舍众人表演,你做不做?”    “我……我不。”    “你不?那别人就要给你使绊子。”    “我打回去。”南楼道。    嬢嬢说,“你爹娘作了孽,叫你处处受欺负,你一个个打回去,要打到猴年马月?”    耶耶知道她在帮自己讲话,笑得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    春末夏初,日头越发好了,南楼爬上了屋顶给耶耶晒草药。    但梯子用了多年,有两截已经彻底腐了,南楼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下来。    她额头几乎快痊愈的伤再次撞裂。    嬢嬢一回来就看见了躺在院子里动弹不得的南楼。    她把南楼背进屋子里,等耶耶叫了大夫回来。    大夫刚割开南楼额上的伤口,想要细看。    他惊呼一声,竟从额间看到骨rou见爬动的蛆虫。    把了脉说,“老夫本以为女郎这就快痊愈了,现在看来是老夫医术微薄,瞧错了病情,女郎的伤已深入肌骨之间,难以痊愈。”    说罢便不顾耶耶的阻拦走了。    嬢嬢吓得腿软,拦住他道,“不是说早就好了吗,就等着结疤愈合了。”    大夫摇头,“老夫竟不知一直以来……唉,腐rou生虫,这小丫头活不成了。”    南楼的身子越来越衰弱。    之前的药汤对南楼来说完全没有作用了。    嬢嬢每日都给她清洗伤口,但那伤口溃烂得更加厉害。    没等多久,整个红斑覆盖的地方,已经长满了腐rou。    嬢嬢对着门口咒骂,“天杀的神棍,要不是说那只神鸡有奇效,花一两银子我也不要,你找了个什么妖物,把我外孙女儿的脸啄成这个样子?”    “要是南楼好不了,我找遍天底下,也要找到你,跟你拼命!”    夏日天光最好的时候,稍有些医术的邻人摸了摸南楼的脖颈,然后轻轻捂上了南楼的眼睛。    南楼的身体慢慢变冷,嬢嬢握住她纤细的手,只是这个小女郎再也不会回握她的手了。    她轻飘飘的,变成一朵飘浮的云,就要飞走了。    嬢嬢推开邻人,凶残又蛮横,“狗屁,你满嘴胡言,还不快滚,我要去邻乡找那个德高望重的安郎中,他一定能看好南楼的病。”    外面在下雨,耶耶拉着了她。    “你不去,我去!”嬢嬢嘶吼着。    耶耶套了马,将南楼抱入后面的车中,“我们一起去。”    再往前十几年,他几乎无所不能,什么都能为她办到,然而现在,他只能驾着马车,听她在车后呜咽不止。    雨下得很大,山中喧嚣,马蹄子陷在泥里,车轮也陷在泥里,南楼静静地躺在那里。    耶耶下马推车,一头白发被暴雨打湿。    他老了,现在连车也推不动了。    他恨岁月,更恨自己听从女儿的话将体弱的南楼带到这穷乡僻壤,如果她在邵京,街上到处有医馆药庐,他们夫妻两个何至于此。    雨水像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嬢嬢愣了很久,掀开车帘,跟着耶耶一起推车。    车里那个孩子如木偶一般呆滞,她闭上了眼,似乎永远都不会睁开了。    夫妻两个退了很久,车轮仍陷在泥中。    谁都不说话了。    好像这样就可以忽略那个孩子已经死去的事实。    耶耶安静地看着夫人,想要先安慰她。    可是夫人没有哭,却是耶耶忍不住眼热,扶着车大声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    他只哭这么一句,却哭得那么委屈,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对不起他家的这个小女郎。    马车里重重地敲了一下。    “你听!”    雨水迷了耶耶的眼睛,“听什么?“    嬢嬢说,“马车里有声音……“    两个老人都不说话了。    “耶耶和嬢嬢去哪里?”    南楼探出个小脑袋,脸上的腐rou被大雨冲刷,活像个从坟里逃出来的尸体。    嬢嬢先反应过来,“我们驾车……驾车带你去看病。”    南楼仰着头,“好大的雨啊。”    一家三口都不说话了。    这场雨下了一个时辰,南楼最后脸上干干净净。    她的命回来了。    她的红斑消失了。    耶耶哭得更凶,“一定是我向上天的祈祷应验了。”    在鬼门关溜了一圈的南楼,往后几天都被嬢嬢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耶耶脸上丝毫看不出当日哭泣的悲伤神态,南楼都以为自己那天是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