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来到惇素堂，另一名书僮早已候在此处。见到有人进了这里，他上前行了一礼，与两人道： “请您将此前的试题取出。”核对确认无误后，便递给了她另一张写有谜题的纸条。 清晏眼中顿时一亮，有些开心地接了过来。猜谜语这项考核可比坐着一动不动地写卷子有意思多了！ 离开这里时，她们正好猜出了谢安婷手中的第一题。这之后，二人一边去往谜底揭示的地点，一边兴趣盎然地轮流解答起彼此手中的新题目，几乎没有耽误分毫的时间，让一旁负责跟随她们协助记录的书僮都微微面露惊讶。 与清晏不同，谢安婷乃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谢家，其祖辈四代皆曾在翰林院中任职。而她则是在家中自幼学习笔墨书画，也正因如此，才能年仅七岁就进入鹿鸿书院学习。 在书院中，女学子一直便是少数，而年幼入学的女童则更是稀少。 洛朝科举制、嫡长子继承制的重男轻女观念下，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世家贵族，首先倾尽心血培养的皆是男性。因此民间女子正常情况下几乎没有自幼便能读书习字的机会，只能稍大些后进入免费的官府学堂认字。 若是有些地位或财势的人家对府中女孩的教养较为看重，则会开设家族学堂或是请私学上门授课，将她们往家中所需的方向培养才能。 由此可见，如谢家这般从小教养、还能任家中子女小小年纪进入鹿鸿书院自由修读的世家，已是十分有见地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与谢安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将这附近转了一个遍，寻找的谜底有些指向学堂中，也有些是与花草树木与院中雕塑有关。 就在日落西山时，清晏终于也拿到了自己的第五个谜题。 “恭喜小姐，这将是您的最后一道谜语。此题需您猜出一物，并在书院中将它找出，将其亲手交给夫子，即可视作答题成功。” 听到面前的书僮如此说，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微微面露惊讶。毕竟，刚刚谢安婷的最后一题依旧只是写下谜底就算通过，没想到自己的解答方式竟会有所不同。 不过此刻时间尚还充裕，清晏倒并未有所慌乱，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是一句诗： 一汪清流枕断岩。 这指的会是什么呢？她细细思索着。 然而片刻后，清晏与一旁的谢安婷眼睛便同时亮了起来。 “是山！” “是石！” 愣了片刻，见到谢安婷早已笑起来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答案问题出在哪。 就算爹爹在这里，怕也不能搬动一座山给郑夫子送过去吧？这大概不是人能做到的…… 她面上微微一红，缓步走到旁边的大树下，轻身弯腰拾起了一块小石子。 只要将它交给夫子，自己的题目就算完成了。 这场猜谜中，夫子不仅考验了他们对语句的理解，也同样要求了对字词的灵活运用，清晏只觉得受益匪浅。 唔……尤其还特别好玩。 等到二人答完这最后一题，一路返回最开始郑夫子所在的学堂时，离戌时还剩下约莫大半个时辰。 当她踏进学堂，心中还在想着何时能再来一次有趣的解谜游戏，不合时宜的争吵声却在此刻忽然传进了清晏耳中。 “臣女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殿下一定要这样？” 转头望去，就见到那个叫做慕夏梨的女孩满脸委屈地站在前方，正眼带泪痕地看向八皇子洛梓鸿。 只是她对面的男孩却并没有因此心软妥协，反而怒声斥道：“你没有做错？那你凭什么要求本皇子只能和你一起考试？” “殿下第一场测试本就结束得晚，只有臣女一直等在外面，您怎么能如此责备一个想要帮助您的人！” 清晏觉得这倒有点不太对，离开这里前，她分明有看到慕夏梨主动拦下其他人，原来这两人不曾事先约好过？ 果不其然，洛梓鸿盯着慕夏梨，脸上却愈发气愤。 “一派胡言！你之前分明是故意赶走了别人，这般作为，本皇子今日定不会与你同行的！” 见到这件事并没有瞒过八皇子，她眼中一冷，迅速看向旁边挽着发髻、状似文静的白衣女孩。 定是这个臭丫头暗地里告了状，害得殿下不愿与自己一起！ 心中的怒火使她面色微微有些扭曲，只见慕夏梨厉声说道：“殿下莫要被人蒙骗了！如今期考已经快要结束，您若坚持下去，臣女便只能与殿下一同考核失败，就此离开书院！” 这次期考中解答隐语的测验，并不与笔试一般答对其中十五题便可通过，所有学生必须全部解出自己的五道谜语才能过关。而按照书院的规定，所修课业的期考但凡有一项不合格，就只能失去在鹿鸿书院修读的资格。 没料到慕夏梨会如此威胁自己，洛梓鸿顿时一怔。想起二皇兄在书院数载，几乎年年都是成绩优异令人钦佩，到了自己这里，刚入学不久竟然就要面临退学？ 落到如此丢脸的境地，他怎能甘心！ 咬了咬牙，洛梓鸿并没有再转向那个让他万分厌恶的表妹，而是第一次认真看向了周围的同窗。 “有…有没有人，能和本…吾一起参加测验？” 也许是习惯使然，这位八皇子殿下并不是很擅长求助别人。 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表哥宁肯请别人帮忙也不愿与自己一道，慕夏梨心中竟是首次生出了一抹怨念，只是此刻，她也无法再次阻止了。 能得到一位皇子的人情，许多人都是十分乐意的。短短几息间，就有一个男孩很快站出来应道：“八皇子殿下，在下此前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测试，现在愿助您一臂之力。” 眼见有人愿意帮忙，洛梓鸿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向他道过谢，想到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他就立刻去往夫子那里领取题目。 然而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郑夫子看着这一幕，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此次测验要求两人结伴前往，旨在考验诸生互相沟通交流的能力，虽也算是降低了期考难度，可你们二人若是合力只解五题，便对其他学生过于不公。” “老夫知此乃事出有因，但规矩已定，便不容随意更改。如果尔等依旧打算一同前往，则需此位学子取消之前考核完成的记录，重领题目，在戌时前完成才可算通过。” 听完夫子这一席话，洛梓鸿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那个男孩就一脸歉意地拱手行礼，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完成这个任务。 这一幕落在慕夏梨眼中，她面上顷刻就闪过了几抹得意。 “如今只剩下约莫半个时辰，八皇子殿下又不擅这两门课业，这次，恐怕是真的来不及了……”谢安婷轻轻皱了皱眉，单看洛梓鸿几乎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人，就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不提还要带上另一人，只怕光八皇子自己都没法解决那五道题。 更何况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想要在六十分钟内解决两个人手中的十道谜语，就算换成自己和清晏，也是一个十分有挑战性的事情了。 清晏有些沉默，她也明白谢安婷所言，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中着实不虞，哪怕她与这位八皇子的关系之前并不是十分友好。 见到这般局面，慕夏梨缓步走到洛梓鸿身边，满意地弯起了唇角，轻声道： “表哥，你看到了吗？只有夏梨是一直尽心尽力站在你身边的。” “我们一起同行吧，夏梨必定会帮您到最后的。哪怕失败也没有关系，说到底，表哥就是来了书院之后才与夏梨愈发生分了，不如我们都离开这里，一定会重新变好的。”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同你来往！” 洛梓鸿愤怒地朝她吼出了自己心中潜藏许久的话，没有丝毫被打动的迹象。 她总是这样擅自作主，在书院中也不允许别人和自己随意来往，不论大小，一旦有事这个表妹就会立刻汇报给自己母妃。 他虽然隐约明白这是母妃的意思，可慕夏梨，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会不会讨厌这种做法。 听到表哥竟然亲口说不喜欢自己，慕夏梨瞬间便红了双眼，泪珠从脸颊滑落，她喃喃道： “夏梨是您的表妹、您的亲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啊！看，如今除了我，还有谁是站在您这边的？还有谁会帮助您？表哥…您若执意这般对待我，便与我就此一同从书院退学吧，这都是您亲手造成的……” 熟悉的话语再次响起，一瞬间就让洛梓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四周，然而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微微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名身着白裙的女孩也不例外，虽然家中有心想让她与八皇子殿下培养些好感，但并不代表要因此丢掉鹿鸿书院的就读机会，毕竟，这些事往后在书院外也是有机会的。 周围完成测试回到学堂的人越来越多，看到这一幕，却皆是沉默不语，无人上前。 是他错了吗？ 这都是为他好吗？ 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没有人会帮助自己，这都是他亲手造成的吗？ 洛梓鸿的眼中浮现了些许阴影。 也许，该妥协的人是他。 “你不是在为他好，也并没有真的站在他身边。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这样根本算不上是他的亲人！” 清脆的话语落进了耳中，让洛梓鸿微微回了神，他抬眸茫然地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却见到对方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要与我一同参加期考吗，八皇子殿下？” 是那个明亮又恣意的小女孩。 洛梓鸿有些茫然，却依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外人明白什么？你别来插手我与表哥的事情！”慕夏梨的面容愤恨扭曲，嫉恨地冲来人大喊道。 “你说的对，我并不打算插手你们的事情。” 清晏状似认可地回道，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拉起洛梓鸿的手腕向学堂中走去。 “不过今天之后，因考核失败退学的人只会是你一个。” 丢下这句话，她不再理会依旧狠狠瞪着她的慕夏梨。 看到一旁的谢安婷投来了几许担忧的目光，清晏安抚地对着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有些把握后，便径直来到郑夫子面前，轻声开口道： “夫子，此前学生与谢安婷一起完成了期考，希望您可以在不影响她的情况下，取消学生一人的考核记录。” 郑全夫子叹了一口气，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确定如此？” 清晏坚定地回道：“学生将与八殿下重新进行期考。” 接过两张纸条迅速扫了一眼，向夫子行礼后，她就立刻带着洛梓鸿朝外面走去，路过慕夏梨时，甚至没再丢给她一个眼神。 “殿下，我们可能需要赶时间了。” 小女孩回头微微对他笑了笑，那份清淡的自信，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捏着手上两道谜题，清晏脑中飞速地思考起来。这次不能和之前一样轻松悠闲地用上一个时辰来解题，如今不足半个时辰，手上十题倒也不大能指望身边这位皇子殿下帮忙，也就是说，她必须五分钟内就要完成一题并且抵达指定地点。 刚刚从夫子手中接过的两题，其中一题此刻已经有了答案，她再也顾不上仪容和失礼，提起裙摆拉着八皇子直奔目的地。 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就不穿裙子了…… 一丝念头在她脑中转瞬即逝，随即便被手中的题目占据了全部心神。 浅色的裙带被两人身侧的微风吹起，飞舞在空中。 身边紧拉自己手腕的小女孩，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前方跑去，她一连串的行动终于让洛梓鸿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 有人正在尽全力帮他。 与许多人敬仰的二皇兄不同，他并非很擅长读书，也尤其不喜欢书学这种枯燥的课程，对隐语解谜更是一窍不通。 勉强完成了第一份答卷后，他的确是想着靠人帮忙来完成第二项考核，毕竟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眼前这一幕分明是他最开始所期望的，可此时他的心中却第一次有了悔意。 如果自己不那么无能，或许就可以稍微帮上她，而不是只当个拖累，让两人生生面临即将退学的境地。 想到这些，愧疚与羞赧让洛梓鸿脸上微红，但他却没有同往常一般用傲慢与怒火来掩饰自己，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清晏的背影，紧跟其后。 有几分少见的安静与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