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等慕夏梨见到洛梓鸿时，后者正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仍旧没回神的模样。而旁边的侍从正由上到下仔细检查着自家殿下，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一丝破损与伤痕，这才好好松了一口气。 若是堂堂八皇子殿下有点差错，他可就得提头请罪了！ 至于侍从为何会如此紧张，慕夏梨不过是略微环顾四周，便立刻找到了答案。只是这一看，登时把她也惊在了原地。 与毫发无损的八皇子截然不同，另外三名男孩尽是一副凄惨模样，发丝凌乱、灰头土脸不说，衣服上都有几处划破，其中一个男孩露在外面的粗壮胳膊上甚至还有道红印，虽然连皮都没破，可他与另外两人此刻皆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连一旁书童的轻声劝慰都不能缓解分毫，同全身完好却呆滞站立的八皇子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哭喊声果然是他们发出来的！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都是那个小女孩一人做的？这怎么可能？！ 与慕夏梨心中的迷惑与震惊不同，洛梓鸿却仅仅是因为沉浸在刚才发生的画面中才回不过神来。 看到女孩乖巧的笑容时，洛梓鸿险些以为她是要屈服了。 但下一刻，金色的光泽映入他的双眼。 他看到了什么？ 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根金鞭的小女孩步伐轻盈地掠过了他，走向同样呆滞望着她的另外三人。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慌乱地闪躲时，却被她用鞭子狼狈不堪地抽倒在地，其中一人刚试着伸手过去抢夺，就在胳膊上狠狠挨了一下后也瞬间嚎哭起来。 他分明是嫌弃他们这幅模样的，嫌弃他们没出息，嫌弃他们如此软弱无能；他分明是想开口怒斥的，怒斥清晏无礼至极，怒斥他们丢尽颜面。 可是为什么？在她最后提着鞭子走向自己时，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甚至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殿下。” 哪怕在此刻，她还是有礼地唤了他一声，那双晶莹的黑瞳也依旧正视着他。 “臣女从未轻视过您。” “只是，臣女并不打算失去平静的书院生活，也不想被人欺负。” “所以往后，臣女希望能同八皇子殿下好好相处，互不打扰。” “您看这样可以吗，殿下？” 分明是不失礼节的商量，可他总觉得，若是自己再敢说个不字，这个小女孩就会毫不手软给他一鞭。 最终，男孩只能干涩地点了点头——他洛梓鸿，真的这辈子都没那么乖过！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小女孩收起手中的鞭子，向他行了一个告退礼，便打算转身离去。 “啊，对了……”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再次转头往向他，笑着说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臣女不会对外提起分毫，毕竟这关乎殿下的声誉。至于其他的，便由您做主了。” 说完，她就再也没有回头，径直向前离开了这里。 他错了！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软萌乖巧的无害小女孩，这分明…分明是一个可怕的小恶魔！ “殿下？表哥…您怎么了？”慕夏梨的喊声让他渐渐回了神。视线聚焦后，洛梓鸿看着眼前的人询问道： “八皇子表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洛梓鸿竟是满脸通红地打断了她：“任何人！都不许再过问这件事！” 为什么？他此刻到底是为什么，心底深处会隐隐觉得那个分明如恶魔般可恶的小女孩，唇角带笑、肆意扬鞭的模样有些耀眼夺目，让他心生向往，心生…羡慕。 “可恶啊！” 男孩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空中，脸上一片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 回到寝舍将金鞭重新放归原处后，清晏终于忍不住揉揉额角，发出了一声十分无奈的叹息。 她买这条鞭子，真的只是为了收藏而已！ 可这一次又一次地拿出去使用，第一回还能勉强算是假借遮掩，第二回就真是拿来打人了。难不成自己注定要走上骄扬跋扈大小姐这条路？ 不过，那几个来了书院不好好学习、却只知道助纣为虐欺负女孩的笨蛋，活该挨打！若是可以，清晏还恨不得能给那位笨蛋八皇子来上一鞭。 只是，这稍微想想就知道不大可行。 哪怕是书院有规定，堂堂皇子殿下身边也不可能只带一名侍从，如凌那般身手极佳的亲卫指不定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暗中保护着。 更何况，若是她真的得手，殴打当今贵妃所出的皇子，这事可就没法简单结束了，也不知道爹爹的官位还能不能保住。 所以她不过是按夫子所教的，尝试一次杀鸡儆猴罢了。唔……倒也不能说尊贵的八皇子殿下是只猴。 心中默默想着各种念头，清晏面上却不显分毫，如往常般与直打呵欠的戴婉晴一同出门上课去了。 只有青月微微疑惑地想起，自家小姐今日晨跑完，回来得好像晚了点？ 然而，今早学堂内的平静氛围，就在三名面色古怪的男孩踏入时，被悄然打破了。 这几人皆是神色惶惶，仿佛在担心来此会遇到什么可怕事情似的，仔细看去，其中一人脸边似乎还沾着点灰土。这般形象，着实吸引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 当他们不自觉地抬眼望向某个方向时，却正巧同清晏的视线撞在了一块，想了想，她露出了一个乖巧而不失礼数的微笑。 但是，这三人却浑身齐齐一抖，一副犹如见了鬼的表情。 假装没看到其他人探究的神情，清晏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心中却暗暗有点嫌弃。 之前吓唬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还装得那么威风，挨上一鞭后就只会哭喊大叫，就这样还想出来欺负人，真丢脸！但凡换成自家二哥那样的，哪怕只有一人，不出十秒她就要被按着打屁股了…… 正当众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不过片刻，洛梓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身后紧跟着的，依旧是慕夏梨同另一名女孩。但不知为何，有人觉得八殿下这位表妹今日脸色似乎有几分阴沉。 同往常一般，那张高傲冷漠的脸庞刚进门便下意识地扫视了一遍学堂，不过，就在他的视线落到清晏那处时，众人分明瞧见—— 这位八皇子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随即不大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没看到她似的。 这下，就连旁边趴在桌上打算睡觉的戴婉晴都发觉不对劲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洛梓鸿，正准备开口问问清晏是怎么回事时，第一堂课的夫子却已经走了进来。 “……”这家伙怎么总是耍帅踩点来，有本事下回直接迟到！ 戴婉晴内心不禁一阵腹诽，只得趴回桌子上继续补眠。可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惦记的事，等了半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便索性支起身子听夫子讲课。 眼见最后一个总在自己课上睡懒觉的学生终于也专心起来，台上的夫子十分欣慰地捋了捋胡须，讲得更加仔细了几分。 一整日下来，学堂中的古怪情况几乎让所有人都逐渐意识到，那个之前得罪过八皇子殿下的小女孩，似乎做了些什么，竟然能让殿下开始绕着她走了！ 可惜双方当事者，一个神色如常，一个却假装无事，其余人更是闭口不提，生生辜负了一群同窗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傍晚时分，等到夫子刚离开学堂，戴婉晴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清晏往寒梅苑走去，憋了一整天，她差点想在学堂里问出口。 “可是，我还没吃晚饭。” 听到清晏如此说，戴婉晴顿时胸有成竹地回答了她：“饭菜早就让秋菊准备好啦，而且，今天我有准备十块桃片酥呢。” 对此，两个小女孩眼中皆是出现了一抹只可意会的神情，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 这种美味的食物，当然最适合闲聊的时候享用了！ “所以说，你是狠狠打了那家伙一顿吗？” 才刚到悠兰居，戴婉晴就按捺不住地发问道，只是她这话，差点让清晏一个手抖摔了茶杯。 “唔…倒也不太像，他身上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不然就八皇子那位母妃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他来上课了。再说你这么小的个子，也打不过他吧。” “可要不是这样…他那副被人胖揍了一顿的心虚模样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 不得不说，婉婉的敏锐真让人害怕，她离事实简直就差一步之遥了。 清晏悄悄地把手中的茶杯捧得紧了些，斟酌着解释道：“八皇子殿下早上来寻我说了会话。” “嘁，还带上了那几个只会狐假虎威的笨蛋？我看他们早上也活像是被拔了毛的秃皮狗。” 这个比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清晏点了点头：“所以我就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聊了一下，让他们往后不要再欺负我。” 至于对方是不是同样心平气和，用的又是什么方式去沟通，那就是别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戴婉晴顿时目露惊叹。没想到自己这位小伙伴竟是如此擅长沟通，能让那位笨蛋皇子都听得进去，简直让她万分羡慕。 “自从我倒霉地认识这位八殿下以来，就没看他做过正常的事。”戴婉晴撇了撇嘴，难得有些无奈地同清晏抱怨起来： “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的时候，他就非要与我表哥比骑射。” 戴婉晴的表哥只有一位，自然便是那位二殿下洛少倾。身为中宫所出、又几乎是最年长的一位皇子，洛少倾自幼就在宫中接受了多年的教养，其中，每日的习武训练中就包含骑射。 “表哥六岁习射，七岁便可独自驾马，八岁就已学得骑射，比如今的洛梓鸿还要小上半岁呢。更何况，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所以，比试的结果当然也不会出人意料吧。” 实际上在她看来，这个结果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惨一点：洛梓鸿连缰绳都没能抓好，在比到一半时，就直接从马上栽落下来，摔得一身是泥，十分狼狈。 万幸的是，因着当时马匹速度并不快，所以他也未曾受伤。 “那八皇子该与二皇子殿下置气才是，怎么会对你也看不顺眼了？” “这种事，我也很想知道啊……” 忽然，戴婉晴微微一怔。 那年她才五岁，正是崇拜自家表哥的年纪，也不太懂得收敛性子。见到竟有人敢不自量力地前来挑战，还是这般无能自大，简直与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表哥犹如云泥之别。 眼看对方摔下马，她心中只觉得活该，便毫不留情地开口嘲讽了他一番。 时隔两年，戴婉晴已经不大记得当时洛梓鸿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只是，从那日之后，但凡入宫她就总会碰到这位八皇子殿下来找茬，她也不是个服输的性子，两人就这样见一次吵一次，关系可谓是极差。 然而，因为某些缘故，她的性格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尖锐。此刻听到清晏如此询问，戴婉晴忽然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 犹豫片刻，她微微蹙眉，道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 “不会是因为他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此话一出，两个小女孩顿时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了许久。 …… 同时刻，宫中的朱鸟殿内，一名女子正细致入微地修剪着眼前的盆栽。 她身着华丽而不失典雅的宫裙，高贵的面容上神情专注，似乎是在考虑要如何对待这盆让她不甚满意的龙爪槐。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宫人的通报声，一道身影随之走进了殿中。 “母妃。”洛梓鸿恭谨地开口，并无一丝平日里的傲慢与狂妄。 “回来了？” 上方的慕贵妃并未抬头看他，只简单应了一句。 母亲不同以往的表现让洛梓鸿有些疑惑，正待开口询问时，他的余光却忽然扫到了站在一旁的慕夏梨。 “夏梨已经同本宫说了。你今早，可有在书院带人去堵那位忠武将军府的三小姐？” 闻言，洛梓鸿不再去看这位慕家表妹，只低声回道：“母妃，儿臣知错了。” 听到表哥道歉，慕夏梨心中一急，立刻便开口道：“慕贵妃娘娘，您不要责怪八皇子表哥，都怪那个女孩故意招惹……” “夏梨，今日你先回去吧。” 慕贵妃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口吻中那份不容拒绝的语气登时让慕夏梨再说不出一个字。 多少次了……哪怕她做得再多，这位姑姑也总是对她如此不冷不热。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得轻声应下：“八皇子殿下，慕贵妃娘娘，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对此，洛梓鸿只是微垂着头，没有丝毫反应，只有慕贵妃微微朝她颔首。 离去时，慕夏梨忍不住向洛梓鸿投去了一眼。她是真的为了表哥好，担心他被人欺负或是蒙蔽，才同贵妃娘娘说了这件事的，表哥莫非是因此对她有些不满？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直到走出朱鸟殿，洛梓鸿也没有给予她任何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