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概半个多时辰前，王氏听到下人消息，言及东边商街发生混乱时，她就已经坐不住了，面色焦急地径直去书房找到已经下早朝回屋的李恒。 “都怪我今早提起那处商街，若是他们去了可该如何是好？要不要这就派人将他们寻回来......”王氏未曾想到自己的小女儿第一次出门就会碰上这种事情，倘如混乱中清儿发生了什么意外...... 王氏不敢再想下去，然而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湿双眼。 李恒见状，忙从自己夫人手中接过绢帕，堂堂七尺汉子扶着王氏，小心替她拭去眼边泪痕。 “夫人莫慌，我这便派人去探察情况，眼下一切未明，夫人不若先镇定下来，他们一行人说不得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何况逸辰一向谨慎小心，定不会出太大纰漏。”听见夫君字句安慰，思及自己的二儿子逸辰出门前还带走了三名侍卫，王氏虽仍是无比担忧，情绪却慢慢镇定下来。 书房内，等夫妻二人安排好，李恒逐渐开始思考一些别的问题。 “这里是京城，天子之下光天化日怎么会出这等混乱......”听闻眼线陆续传来的更多报告，他直觉有些不对劲，更何况，作为朝中重要的大臣，近日他并未收到任何足以引起此种事件的风声。 冷静下来之后的王氏，同样开始生出疑心，昨日将军府的生辰宴上，自己与其他官家夫人相谈时也并未察觉有哪处不妥，怎地今日忽然就发生了这等乱子，倘若有一点动静，清晨她必不可能应允清儿和逸辰一同出门。 李恒与王氏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有些不安。 京城这般，必定是出了些变故，当下他们更不能自乱阵脚。 好在，虽然派出去的人没能及时带回清晏和李逸辰，但夫妻二人焦急地等待大半个时辰后，清晏竟是已经主动归家了！ 听到通报传来，二人几乎同时起身冲出书房往大门而去，看到被石嬷嬷护在身旁的清晏时，王氏更是忍不住直接冲上去将她搂进了怀里。 “你这丫头...真是让娘担心坏了！怎地出去一趟偏就碰上这等事，有没有受惊？可有哪里伤着？”问着问着，王氏简直想再次落泪，还好清儿平安无事回来了，自己一颗心终于放下。 李恒看着这幕，内心的担忧同样减轻不少，然而，他立刻就敏锐地发现李逸辰并不在其中。 招过一旁同行而来的侍卫李成询问情况，正有急事欲要汇报的李成当即上前，向李恒将军连同二公子的忽然离去以及三小姐意外带人回府的情况全盘托出。 李恒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如今传来的消息实在太少，他也没有办法推出更多线索，当务之急，在自己的二儿子回来之前，他确实需要见一见这个被追捕的青年。 清儿这处有夫人照顾，应是没有太大问题了。李恒随即安排侍卫预备将这名青年带进府中，在确定好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 只是，李恒并没有等太久。 午后时分，宫中传来消息，年仅九岁的七皇子殿下遇刺身亡。 据宫中初步调查，竟是七皇子身边的亲卫被人买通，因而暗下杀手，连同当时照顾七皇子多年的奶嬷嬷也被当场杀害。 当今圣上得知消息后，极为震怒，未曾想到竟敢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杀害，当即命令刑部连同大理寺携同彻查此事，务必要将幕后主使捉拿归案，严惩不贷，以慰七皇子在天之灵。 清晏刚用完午饭不久，还在和薇院陪着娘亲时，便从闻讯赶来的爹爹口中得知这些消息。 听到这些，王氏柳眉微蹙，思考片刻后，轻轻握住坐在她身侧清晏的小手，向她缓缓询问：“清儿，你可还记得当今七皇子是谁所出？” 略微思索几秒，清晏答道：“母亲曾经告诉过女儿，圣上后宫有两位贵妃，其中陈贵妃育有二子，分别是三皇子洛秦天和这位九岁的七皇子洛式芎。”言罢，清晏微微感叹，她是真心觉得这位七皇子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听。 只是，他贵为皇子之尊，却仅仅只比自己多活了四年而已。 王氏微微点头：“清儿说的没错。”接着，她转向李恒：“陈贵妃是京城首辅陈敬嵩之女陈瑶凝，当年圣上尚未登基前受王家助力甚多，而后她以侧妃之位诞下如今的三皇子。皇上登基之后命其父为首辅，她的地位更是稳固，几年前七皇子安然出世便是证明。首辅之女，皇子母妃，这些身份下，她在后宫可谓是颇有体面、手段极高之人，这样的情况有谁能动她？更遑论为何不针对当下已经成年的三皇子，偏偏要选择年幼的七皇子动手？” 王氏虽已久居内宅数十年，常年只cao持后院事务，却不愧为曾经的才女，稍作思考后，便为自己的夫君点出了这件事最大的两个疑点。 在朝堂与民间的认知中，当今圣上可称一句明君，在他登基十三年间，朝堂中无一方独大之势，各方相互制衡，百姓生活也较为平稳。但其中，陈家世代从文，陈敬嵩为官数载，及至圣上登基后更是任命首辅，带领陈家走上了迄今为止的最高峰，势力绝不算小。虽在圣上谋略之下依旧有些个对头，但都绝非有能轻易动摇陈家的实力。如此，若要绕过陈家与陈贵妃，无论从前朝后宫哪处伸手都很难，一句简单的买通，背后真凶到底是如何做到这天方夜谭之事的？ 此乃疑点一。 另一边，七皇子固然比已经长成的三皇子洛秦天好对付得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若是真凶有了如此难得的机会，从狠狠打击陈家的角度出发，显然是扼杀掉倾尽心血培育十多年的洛秦天更有价值，但凶手却并未这么做，反而选择了七皇子下手。经过此事后，陈家与陈贵妃必然警惕万分，若再想出手，难度恐是增加了十倍有余，几乎等同于不可能，甚至有可能因此被循着线索抓出来，简直得不偿失。 此乃疑点二。 清晏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虽然其中不少内容都并非小小年纪的她能完全理解的，但娘亲既然没有避开她，这便不妨碍她暗暗记下这些内容，兴许往后的日子里终有一天能明白。 经王氏一番点拨，虽然李恒更精于领兵作战之事，可同样在朝堂为臣二十年有余的他也敏感察觉到了此事水定是极深。他并未想过要掺和此事找出真相，毕竟他李恒与陈敬嵩各有侧重，也并非一个派系，此事总归与他关联不大。但身为一家之主，必须确保自己府上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 就在李恒面色陷入沉思间，石嬷嬷从外面进来，走到王氏身边，轻轻耳语几句。 王氏听罢，轻叹道：“据说陈贵妃得知此事时当场就晕了过去，至今尚未苏醒，如今圣上还一直陪在凝恩殿。听闻那些亲卫逃窜之事，更是震怒地亲口下令由护天卫和刑部一同追击，想必之前听清儿描述的那些遭遇便是由此而来吧。” 说到这里，夫妻二人忽然同时愣住，朝对方看去。 显然，他们都想到一处去了：如此看来清儿带回来的那个人，身份大概率就是七皇子身边亲卫中的一员！ 自己一家不找麻烦，麻烦偏偏自动上门，还是由这小丫头亲自带回来的，着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此人之前一直不愿开口，当下消息既然已经传开，若他还继续如此，我也只能将其交出去了。”李恒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看着旁边一派乖巧安静状的小女儿，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小脑袋。旋即再次起身离开和薇院，赶去处理诸多事宜。 如此大半日下来，王氏看着相比往日有些过分安静的清晏，知她定是累了，有些心疼地说道：“清儿，去午休一会吧，万事有你爹和我在，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必定会保护好你的，所以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忧。” 轻轻被娘亲搂进怀里，清晏心中暗藏的些许不安与惊惧终于在这份温暖中缓缓散去。她虽是自幼在娘亲的教养下有几分聪慧机灵，但今日种种异于往常的经历还是有些影响了她。 娘亲一定也很担心自己吧。 想到这，清晏唇角弯起：“女儿心知自己是娘亲和爹爹的心头宠，定会努力吃饱睡好，把自己早日养大，不让你们担心。” 王氏这一听不禁失笑，感情小丫头倒是懂得自己养自己了不成？ 目送清晏踏出和薇院之后，一旁的石嬷嬷手中捧着件白色衣裙上前，笑道：“夫人，三小姐出门时还惦记着您呢，在那挽衣坊特地问过老奴夫人的身材尺寸，为您选了一套衣服。您稍后若是有空不妨试穿看看，也全了三小姐难得的一片孝心。” 手上抚过这套衣裙，确实是自己常穿的款式，王氏心中暖意渐起。她还记得女儿曾信誓旦旦地说：“母亲就是天上下来的漂亮仙女，清儿往后必定也是要长成小仙女的。”莫不是这层原因，才特地给她选了套白色的？ 王氏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动人心弦的清雅笑容，隐隐让人窥见了当年“南柔”之名的影子。 ...... 待清晏回了烟缈居，红枫和紫星急忙迎上来，她们早些便听说自家小姐在外面遇见了些意外，这才迟迟未能归家，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只觉得这次怎么不是自己两人跟着小姐外出，也好危机时刻护在小姐身边！ 三小姐本就生得精致，如那乖巧的人偶娃娃般娇俏可人，性子更是难得的聪颖伶俐，她们四位贴身侍女从小姐三岁多便受夫人安排跟着照顾小姐，皆是十分喜爱这位小主子。如今看到清晏平安回来，也是放下了高悬的心，同往常一般上前打理小姐身上的衣饰，顺便细细观察起小姐身上有无磕破擦伤之处——可务必不能留下任何疤痕！ 不过，听到青月提及自家小姐救回了一名身手尚佳的陌生青年，旁边替清晏换着宽松棉制纱裙的红枫眼中有些发亮，好奇问道：“这么说来，小姐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了，若是他有心感谢小姐，往后会不会来当小姐的护卫？” 另外几名侍女一听这话，纷纷有些捂嘴暗笑，显然知道红枫为何这般发问。 红枫是府中的家生子，她的父亲便是今日跟随清晏与李逸辰一同出行的护卫李成。李成原是孤儿从军，在李恒手下的军队做事，为人忠诚踏实，退役时被李恒看中便赐名回到将军府中，后成婚生子便有了红枫这一个独女。 大抵是自己年少不幸，李成人到中年有了宝贝女儿便十分喜欢，十四岁的红枫也因此无忧无虑天真长大，还很喜欢看些话本子，甚至偶尔也与小小年纪的清晏聊上几句，此刻，这种小姐侍卫的熟悉桥段简直让她十分激动。 换好适合就寝的睡裙，一头细长的黑发如绸缎般落在肩头，清晏颇有些懒散地倚在床前。然而听到这句话，她黑宝石般晶莹的双眼却带上了几分不以为意。 “此事才不是偶然，这是他计划好的。” 当时周围如此混乱，凭借那人的身手趁乱而逃显然才是更稳妥的选项。将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身上，若非脑子不灵光，便是因为某些原因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借机行事而已。 当然，她长得比较软萌可爱大抵也是一个原因。 自己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显然比较心软好利用吧。 想到这里，清晏心中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这可能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乖巧可爱竟也能给自己带来麻烦，或许倒不如娇气任性些，像表姐那副形象，连带着自己的多数人可都是绕着她走的。 那名青年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能被一个小女孩猜了个大概。无论如何，事情最后确实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了，只希望爹爹能处理好这件事，自己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毕竟，被人利用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看着一脸讶异的红枫，清晏唇角微微弯起，状似天真却又无比清醒：“毕竟，有趣的故事只会发生在书本里而已。” ...... 将军府中某处偏院的屋内，一身素色衣裳的青年此刻正背靠墙面席地而坐，他的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深邃的眼眸漠然地望向这间房中唯一透出光亮的窗户。 不久，房间门口传出了开门的动静，一道人影随之步入其中。 来人正是李恒。 青年目光转向他，但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见状，李恒并未有所急躁，只是面对青年负手而立：“宫中已经传来消息，七皇子殿下因其亲卫被买通遭到谋害当场身亡。如今，圣上亲自下令护天卫全城追捕这些亲卫，务必将他们全员带回刑部与大理寺受审。”说到这里，看着眼中涌起莫名情绪的青年，李恒缓缓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然而，根据我所得到的消息，九成被捕的亲卫皆因有所反抗或者试图逃跑而被就地格杀。” “如今，存活之人约莫已不足一手之数。” 听到这句话，青年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愤怒与仇恨瞬间涌入双眼，右手竟是生生把墙角压碎了一块。 “许久未见，本将军如今该如何处置你呢？” “七皇子殿下的亲卫统领，夏凌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