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大明宫冬至宴群臣

    永康四年十一月十八，冬至。

    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这天，君主们都不过问国家大事，而要听五天音乐，朝庭上下都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然而冬至却并不如上面说的那般清闲，尤其是永康帝。一早，他先要去天坛祭天，而后往太庙行荐黍之典，百官和外藩使者都要来参加今日隆重的朝会。

    文武官员要整齐地排列在殿中，俗称“排冬仪”。皇帝驾临前殿，接受朝贺，并且大宴群臣和使臣。

    听起来不错，可参加过冬至宴的百官们都知道，根本就是去受罪的。因动辄就是几百上千号人，故而只有品级高的才能在殿中有个位置，其他品及地下的就只能露天坐在大殿外头，感受着冬至日和煦的阳光和清冽的北风，擦着大鼻涕感沐天恩。

    而且宴席上的菜品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按照官职的大小，宴桌分为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四等，当然每桌的饭菜也不尽相同。

    除了品级不同而数量不一的各种小凉菜点心外，每桌必有的主菜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水煮猪rou，这玩意除了那种实在清贫的穷官儿一年吃不到几次rou的能吃下，只要家里稍稍富足一些的根本无从下咽！

    还有就是吃饭的规矩也颇多，按照乾朝礼制，大宴要行酒九次，期间还要有音乐和舞蹈。无论是行酒，还是举箸，都必须由皇帝开头。

    总结一下，吃宫宴就是去受虐的的……

    然而今年似乎有些不同？除了桌上那些点心凉菜外，中间那个燃着炭火的铁炉子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皇上体贴臣子，恐在风中寒冷故而加了炭火给他们取暖？那块让人期待了一年的福rou呢？怎么还没上桌？一众朝臣不免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

    吉时已到，永康帝在一众太监跟随下来至麟德殿入席，顿时满朝文武跪拜迎接。

    “平身。”永康帝说道。

    “平身~”一旁戴权尖着嗓子重复道。

    大臣们叩谢起身入席，戴权又喊道：“今日冬至国宴，皇上怜惜诸位大人中有年老不耐寒者，故赐宴炙rou，诸位大人请用！”

    话音一落，便有一排排小太监端着漆盘走上来，盘中乘着都是用铁签子串着的已经烤得九分熟的烤rou，又耐心给各桌讲解如何在炭炉上炙烤。

    还热乎着的羊rou串放在炭炉上，油脂滴滴答答往下滴，顿时大殿内都是香气。

    永康帝端起酒杯来敬了一杯酒，下面百官忙又离席跪拜谢恩，都吃了一杯，终于可以开席了。

    永康帝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一串羊rou串刚要下嘴，却听得有人高声道：“万岁，臣翰林院侍讲陈允培有本上奏！”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陈允培吸引过去，也有人偷看永康帝的脸色。唯独一旁的光禄寺卿曹用夫一副悠然自得看好戏的模样。

    光禄寺掌管祭享、筵宴、宫廷膳羞之事，负责祭拜及一切报捷盟会、重要仪式、接待使臣时有关宴会筵席等事。

    这每年一度的冬至国宴自然也归光禄寺管，且都是有一定流程礼仪的，今年不知为何，大明宫掌宫內监戴权却带了一个叫贾瑞的小子来，指手画脚，说要什么创新，还说是皇上的意思！

    而且遭殃的不止光禄寺一家，礼部也未能幸免！

    按照乾朝礼制，大宴期间的音乐和舞蹈都是有定律的。比如饮第一爵酒时，要演奏《炎精开运之曲》、《上万寿之曲》，同时还要有平定天下之舞。

    而那个贾瑞要将这些礼法规矩统统改掉！这还了得？于是光禄寺卿曹用夫同礼部尚书彦靖德私下沟通达成共识：找那些闲的蛋疼的言官清流们搞点事情！让皇上明白，祖制礼法不可随意更改！

    永康帝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可这群翰林院的清流就是这么不开眼，非得在这时候奏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陈爱卿有何事？”

    陈允培朗声问道：“陛下，为何今日国宴之上没有胙rou？”

    永康帝知道改了规矩肯定会有人挑刺，说道：“方才不是说过了，胙rou冷硬，恐众爱卿不好克食，故而换成了炙rou。”

    陈允培道：“陛下体贴臣属实乃是我等臣子之福，天下之福，只是这胙rou乃是自周以来便由天家赏赐给朝臣之物，焉能轻易更改？

    《左》载：夏，会于葵丘，寻盟，且修好，礼也。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

    不亏是科班出身的进士，能入得翰林院，陈允培旁征博引唾沫纷飞的就说开了，核心就是一个：胙rou自周以来就是天子对臣属的赏赐，是古礼，是浪漫而高尚的。

    永康帝早就烦透了这群拿着芝麻说成西瓜的事，将手中的羊rou串一丢，斜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

    那穿着太监服的不是别人，正是贾瑞。

    因为当初贾瑞是拍着胸脯保证只管改，若是有人跳出来挑事都包在他身上的，且宫中又是头一回请烤羊rou串，自然要贾瑞来亲自监督。

    可贾瑞无官无职，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假扮一回太监了。

    贾瑞早也听的烦了，便小声道：“既然这位大人爱吃胙rou，陛下就单独赏赐给他一块不就得了？”

    永康帝轻轻点了点头，戴权马上说道：“本来胙rou和炙rou都是万岁赏赐给诸公的祈福之rou，既然陈大人钟爱胙rou，敢于直言上谏，万岁爷便将赏赐给陈大人的炙rou换做胙rou~来人呐，给陈大人换rou！”

    马上有小太监将陈允培那一桌上的rou串和炭炉都搬走了，不一时果然端来一盘子肥腻腻的白水煮rou。

    “太小了太小了！这怎么够吃？”贾瑞在一旁看了一眼盘中拳头大小的胙rou说道。

    “嗯，既然陈爱卿喜欢，换大的来！”永康帝知道贾瑞是做什么打算了，欣然同意。

    然后，拳头大小的胙rou就变成了狗头大小。

    “谢陛下恩赐……”陈允培看着桌上的白水煮rou欲哭无泪，与他同桌的人则是怒目相向，本来香喷喷的羊rou串换成了这玩意，他们都没得吃了！

    腹黑的永康帝看了陈允培这幅表情心情大好，接过一串羊rou串咬了一口，满口生津：“陈爱卿，这是单独赏赐给你的，快吃吧！”

    “谢陛下！”陈允培只得硬着头皮拿起筷子想要弄下一块rou来。

    那胙rou不过是一块生猪rou在沸水中略滚了滚，哪里是筷子能扒拉得开的？陈允培尴尬的抬起头，正迎上永康帝和煦如春风的目光。

    “怎么？这胙rou不合爱卿胃口么？”

    “合，合……”陈允培咬咬牙用手抓起rou来狠狠的咬下去，奋力撕下一大块一顿猛嚼。

    永康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撸了一口滋滋冒油的羊rou道：“诸位爱卿，还有没有想只胙rou的？今日朕定然满足你们的要求！”

    见这回没人说话了，永康帝才说道：“诸爱卿，都尝尝这炙rou吧！”

    “谢陛下！”众人有的是早就馋了，有的是生恐也被赏赐一块胙rou，都争先恐后的吃了起来。

    还不时有人赞几声：“今年御赐之炙rou鲜嫩可口，真乃是不可多得之珍馐！”

    “我等有幸能吃到这等美食都是陛下之恩典！”

    “……”

    贾瑞见永康帝这一桌上伺候烤rou的小太监手脚实在不伶俐，索性亲自下手了：“陛下，只吃羊rou未免有些油腻，您尝尝这烤大蒜，rou和蒜搭配来吃才对味儿！”

    永康帝接过来吃了一颗：“果然不错。戴权，去赏两串给陈爱卿吃！再让他们奏乐吧！”

    “是！”

    “陛下，不妨先告诉他们一声，今日礼乐也有改变，若是谁觉得不好，也可亲自登台献唱……”贾瑞在一旁小声提醒。

    “嗯，甚好！”永康帝也很期待嫣然一会儿的表现，可不想又有人来弹劾他坏了气氛。

    戴权马上喊道：“万岁有旨，赐内制新曲几首。诸位大人若有觉得不妥者，也可登台献艺，万岁愿意君臣同乐~”

    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抬头，大家都在埋头撸串，连本来奋力咀嚼着一嘴肥rou难以下咽的陈允培都啃得更加卖力了。

    而后鼓乐声响起，竟然是几个高大魁梧的殿前侍卫走上殿来。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不是要唱歌跳舞了么？怎么这群粗笨军汉上来了？

    侍卫们先是单膝跪地朝永康帝行了跪拜礼，又齐刷刷站起身来退了几步，不知哪个起头唱到：“狼烟起，江山北望……”

    突如其来的粗狂男生犹如春雷炸响，吓得离得近的几个大臣手里的rou串差点没扔了：他们是来献唱的？

    他们还真是来献唱的，而且唱得相当卖力气，直唱到最后“堂堂大乾要让四方来贺”的时候才齐刷刷的住了口。

    “诸位爱卿以为这新曲如何？”永康帝对于朝臣们的表情非常满意。

    “好！好！果然是好曲！”

    “此曲大气磅礴，犹如惊雷，震人发聩！”

    “词更好！唱出来犹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永康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此曲名为《精忠报国》，朕听后觉得喜欢，便让侍卫唱来与诸卿听一听，原来诸卿也都喜欢，甚好！”

    “好一个《精忠报国》！”

    “果然好彩头！”

    “我大乾便是要让四方夷狄来朝贺，这一曲精忠报国便唱出了我大乾永康盛世之景……”

    殿中纷纷附和道。

    永康帝举起酒杯，这是第二轮敬酒了，朝臣们不敢怠慢，都谢恩吃了一杯，而后侍卫们又唱了一曲略有改动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后，才退了下去。

    第三杯酒下肚，终于有丝竹婉转之声响起。众人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两首歌固然是雄浑有力，可他们大多是文官，喜欢风雅，在他们听来，这些军汉们吼出来的歌哪里有一点新雅之意？

    而后一个女声如黄莺出谷般唱到：“我和我的大乾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一曲唱罢，殿中依旧沉静，似乎众人都在回味方才那之音，可惜的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知是何等女子才能将这曲子唱得如此深情悠扬。

    “此曲名曰《我和我的大乾国》，也是朕所钟爱的，众卿家以为如何？”

    顿时殿中马屁声响作一团。

    永康帝笑笑，举起第四杯酒：“原来诸位爱卿也都喜欢，便请嫣然姑娘上殿给我们再唱上一曲！”

    众人谢了酒，果见屏风后头闪出一身材高挑的绝世女子，一袭素白长裙外面罩着猩红斗篷迈着莲步袅袅婷婷上殿来。

    嫣然先是朝永康帝盈盈一拜，又朝殿中朝臣屈膝一礼，便唱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冬至国宴圆满收场，宾主尽欢。

    永康帝对于贾瑞的cao办是相当满意的，散席后到了后殿，看着一身太监打扮的贾瑞永康帝道：“这次的事你做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贾瑞忙道：“能替四爷……陛下效力是草民应尽的本分，哪里敢要什么赏赐？能得见天颜伴驾一日已是天大的荣光了！”

    永康帝吃了口茶道：“朕非寡恩之人，做事做得好自然要赏的。你这身衣服穿得倒也合体，既然你觉得在朕身边便是荣光，我便让你入宫伺候如何？”

    “我……我谢谢你八辈祖宗……”贾瑞下意识的夹紧了腿：“陛下，我父母早亡，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还等着我传宗接代呢……”

    永康帝不过是拿贾瑞打趣，想看他吃瘪的样子，当然不会真让他进进宫当太监，哼了一声：“果然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可见你小子不是个诚实忠厚的！罢了，你且退下吧！”

    “是，谢陛下……”贾瑞发现永康帝的脑回路实在清奇。赏赐人有赏赐当太监的吗？

    他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万一这东西一高兴真把自己咔嚓一刀然后带进宫里，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