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光明抛弃的信徒与抛弃神明的教士
林心语握住那根箭矢，仿佛握住过千百次，然而实际上更多，成千上万次握住过这根箭矢。箭矢缓缓浮起，而她也随之飘浮于空中，数不清的光点从身体里涌出，她知道那是她身体里的魔力。 万物皆有魔力，山川草木、鱼虫鸟兽，只是或多或少，而拥有庞大魔力的存在无一不是得上天眷顾，就如同这个小镇的那条地脉一般。林家之所以选择定居于此便是因为那条地脉所拥有的庞大魔力，唯有如此庞大魔力才能催动那“窃神仪式”。 此刻那个六芒星阵仿佛一直贪婪的巨兽，吮吸着林心语身体里的每一滴魔力，她只能无力的握住那根箭矢，像是翻涌着巨浪的汪洋里抓住桅杆祈祷生还的船夫，魔力耗尽的虚脱、疲倦促使着她对这具身体的放弃，而林心语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古老而晦涩的词汇从黑衣教士口中涌出，繁杂昂长的音节即便是传说中触及到根源掌握着“法”的存在听到到也会赞叹这远超十二音节禁咒的咒语的奥妙。 当少女体内的魔力即将耗尽之际，名为尤恩的黑衣教士也终于将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念出，此刻这位老教士面色苍白，连身形都仿佛佝偻不少，显然超过十二音节的咒语即便对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无数的魔力从距离林家不远处的地脉涌来，林府正上方的天空也升起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魔力如同九天之水倾泻之下仿佛要将整个林府夷为平地，而此刻的林府却好似吞天巨兽势要将这浩瀚魔力吞噬殆尽。若非林家府邸远离小镇而立，建在离地脉不远的山上，这般景象定会引来帝国守卫司的查探。 暗室内。 六芒星阵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浮动在林心语头顶，无数铭文游离在她身旁，而被林府上空巨大的六芒星阵吞噬的魔力从这个小六芒星阵中涌出，好像是在为之前吸干林心语魔力作补偿般，浩瀚的魔力径直钻入林心语的身体之中，而她手中的箭矢涌现出一股不同于魔力的诡异力量，虽然薄弱却仿佛要毁灭一切一般，不受控制般的向外而去。 这股力量出现的瞬间，林心语便想要调动涌入体内的魔力去引导这股气息。 「毁灭」的力量。 即便是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教士此刻眼神里也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欲望。 这就是林家三百年所追求的力量。 唯有神明方可染指的「创造」与「毁灭」。 连时间都无法留下丝毫痕迹的上古箭矢，唯有「毁灭」的力量才能使之损坏。 这是神明的力量，即便凡人穷尽一生钻研也难窥其貌。此刻却出现在少女与老人眼前，而若能得到这股力量，无疑是在窃取「神之权柄」。 “快用魔力去引导这股力量进入你的魔术回路！” 林心语没有犹豫，照着神父所说调动这不属于自己的庞大魔力引导这股力量进入体内。魔力刚接触到这股力量的一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然而此刻林心语来不及多想，赶紧将从六芒星阵涌入身体里那浩瀚魔力调出体外去包裹那股力量，浩瀚的魔力似乎是找到宣泄口般，自发从六芒星阵涌入林心语体内又从体内冲出去包裹住那股「毁灭」的力量，仿佛像是遇到是不与共的仇人，即便飞蛾扑火亦源源不断向前。 飞蛾虽弱小，篝火虽强大，然而飞蛾却好似无穷无尽，篝火却无柴可烧，无源之火终有被飞蛾扑灭的那一刻。那股「毁灭」的力量就如同篝火虽然强大却无后继之源，最终还是被庞大的魔力消耗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要熄灭一样。魔力还想继续前扑后继，林心语却将这股力量纳入体内的魔术回路，魔力随之失去了目标，又疯狂向她体内的魔术回路涌去。 每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体内魔术回路的数量，而魔术回路的多少便决定了体内能储存多少魔力。据说神话时代里的那些巨人、龙种以及一些恐怖的神秘种体内的魔力甚至要比一座灵脉还要多，如此庞大的魔力如果全部用来使用魔法，哪怕仅仅是一阶火球术都具有堪比禁咒的威力。 林心语便有很多很多魔术回路。如果正常人是口小井，天才是一片湖，那她便是一片无垠之海。 而此刻巍巍如山般的魔力正不停的冲击着这片海。 林心语要用这份魔力开启体内所有的魔术回路将「毁灭」的力量化为己用，而似乎是受那股力量影响魔力如同狂暴的猛兽完全不受控制一股脑的涌入她体内向那股力量扑去。 她体内的所有魔术回路被灌入身体的魔力正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强行开启，而这种强行开启的后果便是——「过载」。这样下去魔术回路将会不可逆的损坏，不仅如此，一旦魔术回路损坏，如此庞大的魔力一定会将林心语撕成碎片。 而这也远远超出了林心语与尤恩的预料。 “该死！” 仪式已经开始，尤恩神父已经没办法阻止，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已经等了十年！过去的一切已经让他这副身躯形同枯槁，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了，他绝不允许就这样失败。 十多年前，他来这里任职神官，无意间发现了久居此地三百年的林家竟然想要创造出“伪神”。 如若能掌握整片地脉的魔力以及神明的部分力量，在这个神明早已消失的时代和神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林家花费三百年的时间，终于制造出一个天才——林心语的父亲。而他拥有能承载整片地脉魔力的魔术回路。林家要将地脉所有的魔力灌入一个人体内，那时他体内的魔力堪比神秘种，再加上「毁灭」的力量，这将是何等伟大的杰作，这连久远时代里半神的英雄们也不敢想象的力量。 抽取整片地脉的灵力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林家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才将整片地脉布满魔法阵。而一旦这些魔法阵全部开启，地脉的魔力将被这些如同吸血虫的魔法阵吸食得一丁点都不剩。 如果一个地方地脉的魔力枯竭，必然导致地脉附近千里的生灵慢慢死去，化作荒芜。 他本该将此曝光于世，但他贪念呐，贪恋神明的力量，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背弃神的决定。 替林家隐瞒这场惊天大盗！ 他与林心语父亲联手，策划了一起争夺远古神器的好戏。一时间，引来无数人想要一探究竟夺得至宝。而这不过是他与林心语父亲早已谋划好的一部分。他们要用这些人的灵魂与魔力祭祀灵脉，抽出灵脉魔力之后以禁术去补充灵脉，以免地脉断绝。 他想要亲眼目睹神明的力量。 林家想要借助这股力量创造出伪神。 他不想生灵涂炭。 林家不想地脉魔力断绝引来帝国暗卫和奥林匹斯山的注意。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只是结果最终还是没有如同他们事先计划好的一样。 他们最后虽然将所有人都困死在灵脉之下，以众人的生命与灵魂血祭启动秘术偷天换月。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群人里来了几位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存在，为了彻底解决他们，避免事情暴露，林心语父亲重伤而死，而他也深受重伤，林家为了掩盖真相，整家族随之一同消失在「灵脉山惨案」之中，只留下一间老宅和一个小女孩。 仪式不了了之，林心语的父亲也死去，三百年的林家也不复存在。而林心语的父亲死前将自己的魔术回路强行植入林心语体内，要她替自己完成林家三百年的夙愿。 人有多少个十年呢？ 头发早已花白，躯干亦是佝偻。曾经那被视为教会未来希望的少年早已沧桑了容颜。 教旨里说神没有死，而是在那一场众神陨落的浩劫里沉睡过去，等待神明重新找回力量，便会再度降临人间。 神？ 神会拯救他那忠诚而又诚恳的信徒卑微弱小的性命吗？ 神会阻止地脉枯绝因此而死的万千生灵吗？ 神会改变这个充满自私、jian诈、罪恶的世界吗？ 他不停地祷告，一千遍！一万遍！从日出到日落，从少年到白头。 依旧没有听到神诲。 那个黄昏的夜晚，他想起了将他带入教会的那位老人。 如果神明真的临世，见到他也会惭愧的吧！ 他从来不曾后悔过。 不曾为信仰而后悔。 不曾为替老人出声而被贬于此而后悔。 不曾为与林家合作而后悔。 不曾为亲手血祭那数百人而后悔。 他坚信心中的神，于是他满怀光明。 他感恩老者引领，于是他为其出声。 他不愿生灵涂炭，于是他与虎谋皮。 但终究还是贪恋呐！ 他贪恋那股力量，他贪恋神明，于是他没有阻止一切的发生。 从那时起，他的光明与他渐行渐远。 他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年了。 望着那个从小不点慢慢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 ——想要拯救什么，就必须舍弃什么。 林心语此刻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那股力量虽说是蕴含着「毁灭」的力量，可终究是无根之木，在魔力的消耗之下，仿佛是认命一般钻入林心语体内。 随着这股力量和魔力走过，她的魔术回路正在一条一条的被摧毁。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就像从你体内将你的筋骨全部敲断。林心语几乎要痛死过去，可她却不敢，如果她就此昏迷，这两股力量没有她的控制恐怕就不只是在她的「魔术回路」里闹腾，那时她的身体恐怕会像气球般爆炸破碎。 此时神父的身体里涌出无数光点，猛地这些光点朝林心语而去。 看见神父神念化作的光影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手中的箭矢。 你会死的。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甘心吗？ 我已经没办法在使用魔术了。 还能握紧双拳。 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能感受到力量。 我……不想死！ 那就握紧手中的箭矢，用你握到的力量去做你要做的事。 握紧箭矢的右手早已鲜血淋漓，血液顺着箭矢滴落向地面。此刻，她说不出话来，也听不到声音，更看不见一切，然而她能感觉到，尤恩神父就在眼前。 呐，您是要夺取我的身体吧 您养育了我十年。 如果您要，将这力量给您又如何？ 我讨厌林家的一切，讨厌我父亲，可我从未讨厌过您。 我一直以来都将您当做亲人。 只是…只是…… 我不想死！ 神父凝聚出的精神体愣在原地。 却只是犹豫片刻，便继续向林心语走去。 你若问我要便给你又如何！ 可我不给的你休想取！ 双手握紧箭矢，她感受着手中的力量，向前投掷而去。 那要刺破一切的气势，即便时空都不能幸免。 光影瞬间弥散，老人的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 林心语 那一箭将时空刺破，将光影打散。 “这就是那份力量么？不枉我花费数十年心血。” 老人咳着血，欣慰的看着少女。 下一刻从老者身体里又涌现出许多光点来，凝聚成老者的模样。只是比起之前来，要淡了许多，甚至连容貌都看不大清了。 林心语已经没办法再使出刚才那一招，她体内的最后一条魔术回路在刚才已经不复存在，魔力和那股力量随着刚才那一击居然在她体内安分下来，不知于她而言是喜是悲，箭矢的也随着破碎空间而去，不知踪迹，留下正在缓缓修复的空间裂痕证实着刚才那一击并非幻觉。 那一击，竟将空间碎裂！ 如果林心语现在能看见，她一定会惊讶她的手心居然出现一个复杂的纹路。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破碎的空间里似乎有什么正要出来一样。 化作光的尤恩站在林心语面前。 那是多么耀眼的光啊！ 即便眼不能见，林心语仍是“看见”了。 随着脑海里的光愈来愈浓烈。 她的感官不断的在被剥夺着。 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嗅而不觉。 触而不及。 她不停的胡思乱想，记忆在脑海里不断翻涌，她知道连胡思乱想都停止的时候她便再也不是自己了。 她手中没了箭矢，却依旧握紧双拳。 我讨厌这一切。 可……我……不想……死！ 就在识海即将被光充斥的那一刻，所有的光突然间消散，只留下老者的长叹回响在从死门关得以逃生的少女的识海。 神明大人，这一刻，我终于能弃你而去…… 随着光的消散，被剥夺的五感瞬间恢复，而随着五感的恢复，林心语发现自己体内的魔术已经全部「过载」，而如同漏斗的身体此刻竟然被一股柔和又温暖的力量修复着。 仿佛长溺于黄泉之中幸以逃生，林心语瘫倒在地上，不停的喘着大气。 滴嗒滴嗒…… 少女抬头望去，一柄墨色长剑从老者胸膛缓缓抽出，他站在神父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