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恐怖谷
灵气复苏的世界，金丹期以上可以御剑飞行。 腾云驾雾的灵族也不罕见。 一朵祥云飘浮在数十米高空，上边坐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甚至连在田里耕作的农夫，见了也想跟他打个招呼。 “小哥，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灵族偶尔也会帮助村民降妖除魔，而且绝大多数出身于人族，故此有天然亲切感。 牧云笑着回道：“我想去趟恐怖谷。” 农夫吓得扔下锄头，挥舞手中的汗巾道：“千万莫去恐怖谷，那里是不祥之地！” 牧云按落云头，跳到田边小路上，问道：“您了解恐怖谷？” “都说那里边妖怪扎堆，能耐小的人都不敢接近，更何况我们这些种地的农夫。”戴着草帽的农夫面貌淳朴，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牧云笑问道：“您觉得我去恐怖谷，能不能囫囵个回来？” 农夫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牧云，思忖多时，缓缓摇了摇头：“您这身板像是个少年将军。猿臂蜂腰，想必本事不小，不过恐怖谷是个不正常的地界，就怕您有千般本事，最终却无力施展。” “您说的这些东西，究竟是道听途说，还是有过亲身体验？”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些事，至于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没人弄得清楚。” “多谢您的好意提醒，如果我能从恐怖谷安全脱身，定当将里边的故事讲给您听。” “看您这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恐怖谷喽。” “我有件大事要做，非去不可。” “您是灵族强者，想来本事不小。万事小心，待您归来之后，我愿邀请您到家中，备上一桌酒菜，听您讲讲恐怖谷的故事。” 牧云看着农夫关切的脸庞以及田中长势不错的庄稼，心中无比畅意，召出青玉剑，选择基本没用过的御剑飞行赶赴恐怖谷。 飞进恐怖谷势力范围，庄稼的青翠间杂金黄的色调消失不见，荒芜的黑土地上，甚至连杂草都显得分外寂寥。 恐怖谷外围有两座平行的黑色山脉，上边的植被同样稀疏，而且磁场格外混乱。 粗略估计，分神期左右的灵族来到此地，都会在潜移默化中被奇特磁场所影响。 从进入恐怖谷的一刻，怪异就开始发生。 原本怪石嶙峋的黑山表面，突然出现数不胜数的黑色小矮人，咧着尖牙大嘴，朝着站在青玉剑上缓慢飞行的牧云露出怪笑。 视觉被欺骗，灵识却并未被俘获。 山上没有黑色小矮人，不过是特殊引力通过视觉，对闯入者无形中施加的幻术。 从一开始，就令闯入者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界线在哪儿。 即便是牧云所见过最强大的幻术师，也无法像黑石山释放的幻术这般无声无息。 没有任何征兆，无法提前预警，发现时已经中招。 好在牧云拥有天道灵识，并不惧怕幻术侵扰，否则再往深处进发，难保会发生什么怪事。 牧云召出一块清凉玉，将其贴在眉心，辅助护持天道灵识。 黑石山对视觉的影响也被驱散，俯身望去，只见看到黑色矮人的位置是一堆像随意摆放，细看又是自然生成的小石碓。 他对阵法有洞破玄机的理解，初见这些石碓的生成方位和布局，略微超出了他的原有认知。 顷刻间记好幻术石碓的排列，日后再行参悟。 御剑飞过黑石山，看到了空无一物的幽谷。 召出玉葫芦中的沙盘地图，灵识扩张到极远处，确认目力所及之处就是在地图上标明的恐怖谷。 牧云悬停在青玉剑上，仔细回忆离开转轮山苍鹰谷之前，修罗眼说过的话。 以他洞悉世事的特殊瞳力，依然无法准确描述恐怖谷究竟是什么所在。 加之翻越黑石山的时候，看见的那些黑色矮人。 牧云保持着清醒，能够洞悉恐怖谷的本来面貌，反而无形中被恐怖谷拒之门外。 他想通了个中关键。 恐怖谷是一个存在于意识和真实之间的地界，太过清醒，或者是太过糊涂，看到的都是空无一物的幽谷。 唯有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才有可能找到入口。 牧云想通了这点，调转青玉剑，重又回到黑石山怪石碓的位置。 摘掉眉心的清凉石，在降低灵识防御力之前，牧云又一次确认黑石碓看似粗犷，实则极其精巧的布置排列。 以他所知，玲珑世界所在的位面，阵法强于他的人屈指可数。 那些强者不会有空闲到恐怖谷外围的黑石山上布置这些石碓，唯一听起来荒谬，实则很有道理的解释就是天地生成。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远比人为创造要更加令人惊叹。 寻常人认为易经八卦是能洞破天机的奇奥之术，可在灵族看来，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同样重要。 唯有掌握易经十六卦，才能洞破天机。 古人在易经之外，还创造出了阴阳五行之理。 这就是天地间的所有奥秘吗？ 牧云以为不然。 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代表每次生长过程，在同一树身上都走向了不同方向。 可是在不同中，又暗含着奇妙的相同。 樱桃种子只能长出樱桃，梨树种子也只能长出梨树。 若截取树木枝干，再加上其余植物的苗芽，又能使其变成苗芽树种。 稀松平常的农作物中，都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奇妙之处。 更何况是以领悟玄机为宗旨的修仙。 古人能总结出阴阳五行，已经足以反应出人族的大智慧。 牧云并不相信五行就是终点，单是金木水火土，也没办法构成天地万物。 其中势必存在着尚未被总结归纳的奥秘。 牧云以阵法角度衡量黑石碓，以他粗浅的理解，这些黑石碓无法在悄无声息释放幻术的同时，担任一个独特时空间的门钥匙。 他的理解没有错。 因为都是基于过往经验，以及他对于法阵的理解。 黑石碓具备这些功能，足以说明现有法阵并不能解释天地间的所有事物。 牧云又想起了五毒柱。 其余四根柱子的奇妙之处已经足够令他费解，至于自身用处不大，但能支配其余四根柱子的乾坤柱，更是难以辨明。 学无止境。 这个富含哲理的成语，在修仙界中同样适用。 如果他只是遵循前人留下的路，上限最高只能达到圣级仙人。 唯有尽量接近真谛，才有可能成为力量无穷无尽的至高神。 牧云伸手触摸被阳光照射的黑石碓，入手微凉，阳光并不能被其所吸收。 “我真的是天下无敌吗？”牧云右手在石碓上摩挲，不免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在十几年前创造出戒炎凤鸣，人魔大战末段与万毒魔王大战时又开启了领域五行天国。 跨越时空位面，见过更广阔的世界之后，昨日于风雪岭中领悟到杀伤力极强的冥河。 随着对天地的观察，他的感悟也越来越多。 每次发现新奥秘，实力都会提升一大截。 恐怖谷是生人勿近的地界，纵使坐在黑石碓里百感交集，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牧云之所以想这么多，正在于他很清楚，一旦决定降低灵识的防御力，黑石碓蕴含的幻术能量就会侵蚀他的意识。 届时，真实和虚幻间的界线就会消融。 所见皆为真实，亦可称为虚幻。 这就是恐怖谷，难以被俗世词汇定义的存在。 牧云发动乾坤柱的力量，第一次用它主动压制灵识。 不出所料，乾坤柱可以掌控一切能力。 天道灵识瞬间衰退，回归了人道。 笑脸阴森的黑色矮人，重新出现在视野。 牧云脑海中闪回了一些过去的事，甚至还有些是基于过往记忆重组整合的画面。 他被万毒魔王割下一条手臂，伤口处滴着黑乎乎的血。 黑血掉落到地面，幻化成一颗硕大的灵兽头颅。 定睛一看，乃是多年前斩杀的万灵妖仙本体。 记忆开始错乱，说明黑石碓幻术已经生效。 牧云有点像是喝多了酒的状态，轻飘飘跳上青玉剑，再度翻越黑石山。 空无一物的幽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汉白玉材质的高大石门。 从高处望向石门后边，只能看到一团似若实质，其实虚无的白色烟雾。 石门是唯一通路。 牧云全无半点犹豫，御剑飞进石门。 冲破隔膜的奇特触感传来，意识出现短暂空白，再度回归时，发现来到了一个倒悬着的世界。 下方是随风飘浮的云朵，脑袋上方是厚重坚实的土地。 牧云头脑有点恍惚，顺势飞到一朵云旁边，用手去捞，感应到了其中混杂的湿气。 几只巴掌大小的飞虫来到身旁，仔细观察，反而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索性不再去看，他们的形象却又清晰传进脑海。 “欢迎这位先生，来到倒悬的世界。” “这里就是恐怖谷吗？” “这里是恐怖谷的一部分。” “你们突然出现，是来迎接我，还是要给我致命一击？”牧云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是在用手掌讲话。 这是真的吗？ 牧云发现不仅是世界变得怪异，就连他自身，都变得无比怪诞。 恐怖谷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连修罗眼都解释不清。 如今他置身其中，也无法解释这个地界究竟是什么所在。 “我们几个过来，是想请你做出第一个选择。” 牧云忽又发现，他是用鼻孔看到几个长着透明翅膀的迷你小人。 他们头顶长着鱼鳍，两条短胳膊上长着爪子，样貌说不出的怪异。 他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好分辨出究竟身处幻梦，还是真实存在。 转念一想，恐怖谷是公认的地界，代表它不是完全的虚无，至少与真实世界有某种关联。 真实和虚幻之间，不再存有明显界线，连身体器官的功能都开始发生紊乱。 眼前的这个世界，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出你们提供的选项。” “你成功进入恐怖谷，说明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如今是我们所掌管的倒悬世界，一切都不可再用常理来推断。唯有打破常识，才有领略到这个世界的魅力。” 牧云空中转了个弯，双脚试着吸附青玉剑，发现脚在这里的功能并非行走。 “直接说选项吧。” “你是想去天上的土地，还是地上的天空？”一个巴掌大小的迷你小人坐在牧云剑身上，向他挥舞爪子上的利刃。 “我有半仙修为，却从未去过玲珑世界的天界。既然来到这里，不妨去一次地上的天空。” “看来你还没有抛弃脚踏实地的想法。”另一个迷你小人呲牙笑道，“再次提醒你，身处恐怖谷，你得放弃所有的常识。” “假如我在这里变得更强了，你们不担心我杀掉你们吗？” “你修炼的是功德经，不会杀掉我们。”一个扎着马尾的迷你小人笃定地说。 天上的土地和围在牧云身旁的迷你小人同时消失不见。 他的脚下，就是一望无垠的辽阔天际。 试着从青玉剑上跳下去，身体反而在向上升。 那里原本是广袤土地，如今是一片没有任何特质的黑。 直觉告诉牧云，最好不要接触到这些不明物体。 牧云再度召来青玉剑，躺在剑身之上，方才向着地上的天空进发。 他迅速接近一个硕大云朵，试着伸手去捞，结果发现比钢铁还要坚硬。 仔细回忆那些迷你小人的话，试着抛弃常识。 所见亦非所见，云朵也不一定是云朵。 “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我选择地上的天空时，这里发生了某种变化？”牧云产生一种奇特的想法。 既然风雪岭可以在短时间内数次改变天候，更为奇特玄奥的恐怖谷，发生再奇怪的事都在情理之中。 牧云发现刚才的想法来自眼睛。 相比于上次，又发生了不同的转移。 一切都开始向着荒唐的方向发展。 牧云本以为手掌代替嘴巴的功能，没想到没过一会，又发生了难以名状的变化。 毫无规律可言，也没有任何征兆。 世界应当是怎样的？ 在玲珑世界的寻常人眼中，拥有极为具象的概念。 无边辽阔，总是第一个涌进脑海的词汇。 魔族占据了极寒冰原；骷髅山是妖族盘踞的地界；黄金山百兽横行；夏国承载着人族的光辉。 一年四季，十二时辰。 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存在着同一个标准。 可在这乾坤倒悬的世界里，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 没有常识，也没有任何经验。 牧云试着抛掉所有想法，回归一无所知的本真。 降落到云朵之上，有种触摸大地的错觉。 抬头向上望，什么也看不见，反而能清晰看到左右两边的景象。 耳朵代替了眼睛。 牧云瞬间反应过来。 可是很快，他又抛弃了这些想法。 如果将全部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往往会忽略掉真正重要的东西。 遇事不决，天人合一。 牧云依然压制着灵识，可还是很轻松地和地上的天空，以及头顶那片无边无际的黑建立了沟通。 没有阴阳五行，也没有天地辽阔。 世界仿佛只有有限的一小块。 随手就能触及到边缘的错觉，充盈在每个想法之中。 他的思维能力不在头脑里，而是渗透在每一寸肌肤。 恐怖谷究竟是什么？ 这不应该是个问题，也不值得去思量。 牧云回归本心，忘掉那些如臻化境的武技，忘掉能力多种多样的灵术，忘记所有过往，只剩下他自己。 远处的云朵似乎变了样，猛一看像是须弥山，细看更像。 一道瘦削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牧云视野。 是视野吗？他并不确定。 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道身影的存在。 瞬移还能使用，顷刻间来到灵猴长老身旁。 “真的是您？” “孩子，不要相信自己的常识，也不要相信看到的一切。这里是恐怖谷，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地方。” 灵猴长老的脸，忽的变成方才见过的迷你小人。 心中的疑惑变得越来越多。 由于放弃思维，疑惑无法消解。 牧云倒退两步，看清了云朵的本真。 依然是随风飘浮着，没有灵猴长老，也没有迷你小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尊荣也好，屈辱也罢。死时尘埃落定，带不走金丝玉缕，破衣烂衫也会归于泥土。” 牧云听到了奇奇怪怪的话语。 盘腿入定，不再用稀松平常的感官感知周围的一切。 我是谁？ 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所有都变成了疑问，同时又没有具象答案。 我是我，同时亦非我。 所见皆是真实，还是尽为虚妄。 梵音从皮囊中渗出，激荡在地上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凡人者，能为人所能为之事。 牧云的天赋在此时彻底显现，佛光由身后生出，涤荡那些改变了本质的云朵。 金色灵气在牧云周身会聚，形成格外庞大的佛光巨像，进一步增幅佛经的力量。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云朵全都变成了金色。 所见所感都是真实，也都是虚妄。 牧云缓缓睁开双眼。 眼眸中金光迸发，看透了这地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