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亡者
羊脸子一脸麻木地坐在诊所门前的矮凳上,空洞的眼神中透着疲惫。 四十多个门板被整齐地摆放在诊所前的空地上,每个门板上都躺着一个被白布覆盖的人。 村里的规矩,人死停七天,横死则留三天,这些人会在三天之后下葬,在此之前不能沾地,由于事发突然,人数又太多不便安置,只能先找块门板垫着暂时放在这里。 村里能动弹的几乎都聚在了这里,他们有的披麻戴孝痛哭流涕,有的只是呆呆地站着,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意外在中缓过神来,有人惶恐,有人同情,有人悲愤,有人沉默,场面喧乱不已。 一股难言的情绪蔓延堆积在每个人都心中。 “村长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四周很快就安静下来。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邓志林无视汇聚而来的目光,穿过人群来到空地前,他的视线在一张张白布上扫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走向了羊脸子。 “老张,说说吧,咋回事?” 羊脸子回过神来,头也不抬道:“还能咋回事,昨晚一下来了十几个人,加上今早上刚送来的,应该也是昨晚发病的时候没发现。” “一个都没救回来?”邓志林道。 “四十七个,都在这里了。” “那……他们都咋死的,到底得的是啥病?” 羊脸子站了起来,转身朝屋内走去:“说得出有什么用?活人治不了,死人又不归我管,早点把人抬走,我一晚上没睡,要回去躺一下了。” 他的语气很冷淡,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虽然很多病人都经了他的手才后才死的,但没有人敢、也不会迁怒于他。 一来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二来嘛,一个两个还可能是他治死的,死的人多了那就只能说明:这些人得的就是该死的病。 再者说他虽然在打针这方面不怎么靠谱,但正骨开方还是很有一手的,这可是这么多年来治病救人积累的权威。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羊脸子关上诊所的大门把所有人晾在外面,没有人阻止。 毕竟他虽然说的不好听,但这一晚上的忙碌都被大伙看在眼里。 但人群中还是有人按耐不住不了,很快场面又开始哄乱起来。 “村长,我看这不是啥病,是山神爷降怒了,张大夫根本就治不了!” 不少人附和着:“说得对,有啥病能死得这么快……” “就是,我也没见过啥病是这样的……” 有人怀疑道:“会不会是传染病?我好像听我家小子说过……” “不可能,我爹这两天门都没出,能有啥传染病?” “也是,啥传染病也不可能挨家挨户挑着人得吧……” “我看是山神爷责怪咱们没伺候好他……” 有人反对道:“胡说,山神爷一直都在保佑咱们,怎么可能会对付咱们村里人呢?” “我家一天三顿的香火可没少过!” “你们家是没惹着山神爷,架不住有别人去惹啊……”说话的人显然意有所指,众人纷纷会意,目光再次看向了村长。 根本无需过多引导,那些沉浸在悲伤中的家属很快就找到了宣泄口,情绪迅速转变为了愤怒与仇恨: “一定是那几个外人惹的祸!” “我早就说过要赶他们走,你们偏不听……” “不行,我要让那几个给我老婆抵命!” …… 邓志林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沉思许久才道:“事关山神爷也不能莽撞,这样吧,大祭提前一天,从今天开始,咱们一起给山神爷赔罪!”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事你儿子也有份……” “说的好听,还不是想偏袒自家人!” 邓志林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面无表情道:“村里的老人应该还记得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吧,不管怎么样,我邓家人绝对不会偏袒自家人! 不过大伙也别急,人死为大,家里死了人的先把尸体抬到庙里去,另外的人……带上家伙,跟我去学校吧……” …… 昨晚人太多,将诊所内挤得一片狼藉,现在一空下来更显得杂乱,徒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钻了出来,看着羊脸子欲言又止。 羊脸子没好气道:“你刚才去哪了?” 徒弟弱弱道:“师傅……他们要去学校抓人了,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看什么看,闲的话先给我把屋子收拾了,我去睡了。”羊脸子似乎对此并不关心,径直忘里屋走去。 看出师傅心情不好,徒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低着头小心地跟在后面。 羊脸子却不理他,走进房间后反手将他关在了外面,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准备倒一杯水。 “羊……额……张大夫,不好意思……能不能到你这化个斋?” “咣啷~”羊脸子被吓一激灵,手里的水杯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师傅?”门外的徒弟听见声响问道。 “不关你的事,快给我收拾前屋去!” 徒弟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去…… …… 羊脸子的脸很臭,整天板着脸摆出一副谁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惊讶、慌张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间。 “张大夫,不好意思……能不能到你这化个斋?” 羊脸子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选择先打发走外面的徒弟,稳妥地像一个老地下党员。 这一刻,我知道我赌对了。 学校肯定是不能回了,雾这么大,我和邓云辉又没办法出村子,我能想到唯一的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这个诊所了。 当初邓云辉昏迷的时候羊脸子很快就分辨出是中邪而不是生病,又曾暗示过我们离开村子,说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最起码他不会愚昧地认为那些村民的病是我们引起的。 确认徒弟离开后,羊脸子坐下来不动声色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邓云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看见门没关,就从后门溜进来了……” 我心想:你这不是答非所问吗?他问的可不是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而是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好在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昨天晚上的病人怎么样了?”我捡起水杯倒好一杯热水放在桌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都死了,四十七个,一个都没活下来。” “都死了,怎么可能!”邓云辉还有些不信。 我同样被这消息震惊了,我之前了解了一下,这个村子总共也才不到三百人。 要不是在这个偏僻的村子,这件事足以惊动地方了。 邓志林难道为了对付我们几个就要牵扯这么多人? 如果是以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但在经历这么多后,这种事情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因为这样的疯子我已经见过不止一个了。 羊脸子喝了口水,从边上的柜子里拿了一本小本子,不慌不忙地戴上那副断了腿的眼镜,一边写字一边道:“你们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开门见山道:“张大夫,我也不卖关子了,我们的处境你也清楚,接下来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下?” 然后一把扯过邓云辉:“你放心,食宿费他会给。” 邓云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羊脸子专注地写着字,我们两个在旁边大气不敢吭一声。 将心比心,换做是我虽然不会揭发,但难免会想着把人推走避免麻烦。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笔,起身往外走去:“这几天我让那小子回去,他的活你们两个来干。” “你就这么相信我们?”我跟上几步问道。 原以为要废很多口舌,可这一切好像太过轻易了。 “不然怎么样,难道看着你们死吗?” 他逆着光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他的背影都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