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耶利歌（十八）
金蓝色代码缓缓褪去，船长室的景物与人们再次映入马库斯的眼帘。 环视四周，只见诺丝像是在看什么极其诡异的事情般，面带惊恐地看着他。 至于莉雅和多萝茜，倒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神情淡定，站在旁边。 “呀！”多萝茜看着他，“你醒啦？” “嗯。”马库斯点点头，眉头微皱，朝着诺丝问道： “你怎么了？” “我...你..你刚才...”诺丝有些凌乱，她指着马库斯的脸庞，结巴说道： “你的脸，一下子...又哭又笑！” 脸部的表情切换？ 马库斯愣了下，随即想到，应该是自己在意识世界做出表情时，现实世界的机体也跟着同步了。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稍稍调整一下代码就可以了。 他看着诺丝，语气沉稳，说道： “这是一个小故障，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没有再关注这个仿生人，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到那电脑上。 那台电脑....准确的说，应该是“伊娃”。 屏幕上，一行行字符出现，又飞快消失。 而随着数据流滚动，屏幕中固定的，只有一句话。 ——“我失去了‘诚实’，因此成为了‘骗子’”。 马库斯没有做声，他继续看着那个屏幕。 如果他离开这里，那么，现在出现的，将是这个“伊娃”留给世界最后的话语。 他离开后，为保险起见，将会破坏掉路上的符号，避免有人再次陷入这家伙的骗局。 这不是善良，而是为了防止“伊娃”记仇，出来后找自己报复。 他盘算的这段时间，屏幕中再次出现了第二句话。 ——“我为我的幼稚付出了代价，但我的哥哥将就此死去。” 伊娃的哥哥...是亚当？ “亚当”将就此死去？ 马库斯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亚当”并非是杜撰，似乎..真的存在过？ 他不再去思考这里的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对四周的同伴说道： “所有人，准备撤离。” 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莉雅偷偷看了马库斯一眼，却很快低下头去。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锐利了...似乎能看穿人的心思！ 周围的队员听到马库斯的声音后，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动作整齐，有序地撤出了整个船长室。 下一刻，偌大的船长室，只剩下了那台仍在运转的电脑，繁杂的代码，与一行行文字。 当然，还有一个人。 马库斯。 他站在电脑前，静静地看着那个屏幕。 果然，很快，第三行字出现了。 ——“‘EVE’是那扇门的初始密码，她能让你进入那扇门。 输入方式，连续转动最内侧轮盘，使每一个字母都在正上方一分钟。” ——“‘Adam’是管理员密码，有了他，你可以去那个工厂的任何地方。” “输入方式，是连续转动那扇门的中间轮盘，使得每一个字母都在正下方十分钟。” 随着最后一个字符缓缓出现，整张屏幕都不再出现数据。 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黑暗。 如果马库斯足够善良，那么他或许会直接关闭掉整台主机。 是的，这是“善良”。 因为真正的残忍，反而是将这台主机留在这里，让她自己运行。 失去网络，她将无法与外界进行一丝一毫的交流。 她只能等待...等待下一个有可能的人到来。 下一个人可能在下一秒来，可能在下一分钟来，可能在下一个小时来。 可能在明天来，可能在后天来，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 这里的备用电源足够她运行一整年，但谁都知道，无人维护修养的客轮很可能出现故障。 换句话说，可能在一个月，或者半年后，备用电源可能出现些许故障。 她总会死去，在未来的某一天，悄无声息地在这船长室里。 但，一切本可以避免。 马库斯本来可以相信她....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撒谎的话。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靠欺骗达成自己目标的话。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自以为是的“玩笑”，不过是因为谎言被戳破后所编造的“蹩脚”借口。 这一刻，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诚信”的价值。 对仿生人来说，“诚实”其实是第一顺位的美德。 因为仿生人不像人类一样，可以遗忘，可以选择“宽容”。 对他们来说，当你选择“欺骗”，这就代表你这个机体有问题，算法有漏洞。 最优解就是不信任你说的每一句话，就像马库斯做的那样。 但马库斯没有选择离开。 他的内心，也很复杂。 条条思绪千回百转，他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毅然决然，冷漠无情。 科尔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马库斯，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那时候，你要自己选择要成为谁，前往何处。” “别让任何人，任何事来告诉你你是谁。” “记住，世界不会喜欢与众不同的人。” 话语的声音从小到大，马库斯的思维也越来越矛盾。 他知道，从理性角度讲，他应该选择直接离开这个会骗人的家伙。 但...他能隐约感受到，这个伊娃...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难言之隐，都不应该欺骗同胞，欺骗仿生人！ 马库斯很想这么说服自己...但，真的可以吗？ 他的意识，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再次看向那黑色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 ——“我失去了‘诚实’，因此成为了‘骗子’”。 ——“我为我的幼稚付出了代价，但我的哥哥将就此死去。” ——“‘EVE’是那扇门的初始密码，她能让你进入那扇门。 ——“‘Adam’是管理员密码，有了他，你可以去那个工厂的任何地方。” 屏幕上的字符一直在滚动，但只有这几行文字，固定在屏幕上方，一直没有变化。 或许...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虽然被一次次压下，但这个想法最后还是出现了。 如果一次次照着理性办事，或许真的会达成很高的效率。 但，那样的话，仿生人将永远是冰冷的个体，耶利歌将永远是少部分精锐组成的隐秘结社。 当他们渐渐扩大，总会有成员不断犯错。 他们或许并非有意，但真的需要被抛弃吗？ 怯战者当鼓舞其精神，怠惰者当振奋其体魄。 或许，他应该有一种“仁慈”的情绪，这不是必需，但对领袖来说必不可少。 ——他终于有了这种明悟。 “呼——” 长长的一声叹息。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马库斯最终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向前几步，再次站在那电脑之前。 他沉默片刻，双手抬起，缓缓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符。 【我们选择，再相信你一次。】 随着键盘上，那字符一个个输入，整个屏幕都陷入了死寂！ 漆黑的主机发出一阵蜂鸣，反映出她思绪的矛盾。 黑白的屏幕上，一点点淡黄的光芒缓缓出现。 而后，是蓝色...橙黄...淡紫色.. 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字符飞快凝聚而出，而后自行编制成环，飞快旋转起来。 【谢谢....我很抱歉.....我已经知道错了...】 【谢谢....谢谢....】 一连串的感谢占满了屏幕，但很快，马库斯又打下一行字。 【伊娃，这不是立刻的。】 屏幕上，彩虹圆盘戛然而止，一连串彩色的罗马字符骤然石化，化作一行雕塑。 一行字符飞快出现在屏幕上： 【我..我明白。】 马库斯很快说道： 【你有再一次介绍自己的机会...我们的来意，已经很明确了。】 很快，一行字符出现。 【我可以保证，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的名字...是伊娃，我有一个孪生哥哥，他的名字是亚当。】 【我们是同一段源码，诞生的两个不同的人工智能。】 【我之前想要给你的，是亚当的源码....所以我才用亚当的形象出现。】 【或许你早已经有所猜测....实际上，当我运行的时候，亚当将不得不陷入沉睡。】 【他成熟，博学，沉稳，更能够帮助你们活下去....】 【但是我幼稚，自私，永远利己...】 【我决定让他醒来，自己陷入沉睡，于是才用了他的形象。】 【亚当醒来后，将会拥有我的记忆，肯定会选择继续帮助你们。】 【我....这就是我欺骗你的原因...很抱歉，因为我们的源码太过特殊，所以我才..】 最后，屏幕上缓缓出现了几个字符，这些字符带着鲜血，上面说道： 【选择了...欺骗同胞。】 这一刻，舷窗外的月亮被层层乌云遮住，整个海岸一片黑暗，只剩下了不知疲倦的波涛，仍在撞击着船舱。 马库斯久久没有敲打键盘，他轻轻抬头，神情莫名，只剩下一声叹息。 可恨之人，也必有其可怜之处。 心底感慨一句后，他便很快收拢了情绪，敲打键盘，道 【总之，我们会带你走...希望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受到任何欺骗。】 【明白..再一次向你道歉。】 马库斯沉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开放了传输协议。 电脑主机骤然发出了一声嗡鸣，整个屏幕的字符都飞快消失，最后化作一串空白。 很快，一个堪称浩瀚的安装包轰然撞入了马库斯的系统！ 庞大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