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耶利歌（十三）
没有人愿意被欺骗。 强行控制诺丝的期间，马库斯“读取”过她的记忆。 因此，他知道诺丝还有同伴，只不过，都已经瘫痪，或者接近崩溃。 现在看来，哪怕她的同伴已经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哪怕更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抛弃这些没有任何价值的同伴； 但诺丝依旧选择去守护他们。 这或许与经历无关，因为在诺丝的记忆里，没有谁做过类似的选择。 正相反，选择逃跑，选择舍弃，选择顾全本身机体，才是大多数仿生人曾经做出过的选择。 所以，这是来源于她本身的性格。 这样的人，这样的意志，真是令人起不来讨厌的心思啊。 马库斯看着她，没有做声，只是拍拍身边多萝茜的肩膀。 “嗯？”多萝茜抬起头来，有些疑惑。 “应该还有备用的探测器吧？给她一个。” 而失去听力的诺丝，压根没有办法听到马库斯究竟说了什么。 她站在原地，竭力维持着神情的平静，但已经不自觉紧紧握住的手掌，已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只感觉，自己的系统似乎像是中了病毒般高速运转着，每一个数据的传输，每一滴蓝血在体内奔涌的感觉，都清晰可见。 这是紧张的程序吗？ 或许是，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见面前的那个女孩，从背后的小挎包里摸出了一个机械装置，递给了她。 ——听力探测器! 她愣愣地看着那小女孩伸出的手掌。 只见那洁白柔嫩的掌心处，一个完整的，没有损害的，闪烁着光芒的探测器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给她的么？ 似乎是，可是为什么？ 她不会知道，马库斯早已经看穿了她的行动目的。 “啪嗒”她拿起那探测器，轻轻安装在自己的装置上，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哗啦啦” 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噪音都消失了。 她听见了水流声，她听见了舱外呼啸的风声，她听见了水珠滴在管道上的响声。 而电流的滋滋声，难以遏制的噪声，却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怎的，她的系统中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似乎是温暖，也似乎是在漫漫长夜中艰难跋涉后，看见到光亮的感受。 那些微的光芒，让她竟有些流泪的冲动。 “能听到我说什么吗？”马库斯没有看一个女人哭泣的打算，毫不留情打断了她。 “能。”诺丝双手轻轻拂过脸庞，压下肆虐的情绪，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要小心，不要忘记这群家伙凶悍的模样！’ ‘要保护你的同伴！’ 但是，同时，她心里也难以抑制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呢？’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恪守‘不伤害异常仿生人’的准则呢？’ ‘如果他们愿意救助我们，赠予我们零件呢？’ 或许，或许他们会像给我新的探测器一样，给我的同伴们新的零件！ 这一刻，诺丝无法否认，自己的心里确实泛起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美好想法。 但，她很快将所有的想法都压在心底。 现在，不是莽撞决定的时候。 她决定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做决定！ “我能听见。”诺丝认真说道，“我在这艘船上也有段时间了，对地形很熟悉。” 对仿生人来说。 只要不是莫比乌斯环那样的超现实结构，走一遍路，就会直接记在脑海里。 而诺丝所说的“熟悉”，其实是将整个轮船的内部结构都已经摸透了。 她知道什么地方有楼梯，什么地方有通向甲板的大门，更知道每一个岔路口通向哪里。 对一个仿生人来说，只要仔细走一遍，就都能记住。 如果马库斯想要构建，也可以实现，但这需要他们重新花费十个小时以上，再做一遍与诺丝相同的工作。 这将严重拖延他们的进度。 如此看来，让这个诺丝领路，似乎是更高效的办法。 马库斯上下打量了诺丝一眼。 此刻，她站在混浊的污水里，身躯仍在不自觉颤抖着，但仍竭力直起了身体。 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 “好。”马库斯答应了下来，他抬起手掌，开启了投影。 ——一个上下笔直，恍若四条直线相交的‘井’字形图片。 “我们正在寻找这个标志、” “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它，我们愿意给你提供一定的武器与物资补给。” 毕竟，这个符号，与开启工厂的大门直接相关。 而那个修建地像是堡垒一样的工厂，里面有极大可能储藏着相当多的物资。 毕竟，如果那个工厂里面什么都没有，那机械智慧又何必为它加装如此严密的门锁呢？ 甚至，连几年后将出现的仿生人都考虑进去； 里面，必然藏着相当数量的物资。 “我明白了。”诺丝看着那个“井”字符号，神情渐渐变得呆滞。 她正在系统内高速检索自己的记忆文件。 一张张图片飞快划过她的视野。 黑暗，昏黄的舱室内，她的双眼渐渐泛起耀眼的蓝色光芒。 马库斯看向露茜，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手势。 在他身后，露茜眼神一动，缓缓后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背后的黑暗中。 而随着她的动作，另一个黑豹队员站在了她的位置。 那队员脸部像是流水般变化着。 不出几秒钟，他就变成了露茜的容貌，站在相同的位置，警戒起四周。 而此刻，真正的露茜已经顺着舱室，悄无声息地摸索着前进。 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作为“分兵”，单独前进，以防止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坑害。 而在她的指挥下，又有两个黑豹队员完成了“金蝉脱壳”，跟随着她潜入了黑暗中。 原地。 队员们似乎还站在相同的位置，一切都好像还没有改变。 而诺丝，仍在高速检索着自己系统内的数据。 她的身躯已经出现了rou眼可见的颤抖。 这种检索，对于机体的精神负担很大！ 但她没有抱怨什么，更没有中止检索的打算。 成百上千张图片，像是瀑布般倾斜而下，在她眼前飞快划过。 舱室....没有！ 客房....没有！ 储藏室...没有！ 明明她已经探索过这艘客轮了，但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藏着这个图像！ 等等...！ 她的系统内，突然闪过了一张图片。 这张图片是在黑暗中记录的，所以非常模糊。 但，她不断放大那张图片，神情专注。 百分之一百二十五！ 百分之一百五十！ 百发之两百！ 她的眼中，蓝色光芒渐渐消散，但瞳孔内，却渐渐有了光彩。 她看着马库斯，语气难掩激动，说道； “船长室，第五层的船长室门口，上面就画着这个符号！” “你确定？”马库斯上前走了两步，语气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确定。”诺丝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语气坚定，“我确实在那个门口，看到过这个符号。” “跟我来，我带你们找到它！” 她面目自然，朝着远离她们藏身处的楼梯走去。 “蹬...蹬....蹬” 船舱走廊内，她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沉闷。 这一刻，她的内心像是擂鼓般，血液奔涌。 “马库斯...我们跟上她吗？” 莉雅看着那个女性仿生人远去的背影，询问道。 “嗯。”马库斯回头看看队员们，轻轻点头，“每个人，注意警戒，不要掉队。” “明白！”黑豹小队的队员们，齐齐应答一声，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那个女性仿生人。 而后，便是前行。 诺丝确实没有说谎，她真的对这艘轮船很熟悉。 每次遇到岔路口，她看都不看，就能选出需要走的那一个。 再这黑暗的舱室中，她像是一个不需要考虑障碍的幽灵，飞快前进着。 至于马库斯，莉雅，还有多萝茜，他们与诺丝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缀在队伍后面。 ——源于内心的谨慎让马库斯宁愿走慢一点，也要亲自构建这艘轮船的地图模型。 十米。 百米。 一层。 两层。 三层。 这个不止因为什么原因废弃的客船，内部像是钢铁构建的丛林，地形复杂，层层纠缠。 此刻，马库斯构建的地图模型，已经复杂的不像样子了。 每一层，都是一个复杂的3D结构，曲曲折折，四处环绕。 而不知这设计师是怎么想的，每一层的楼梯都修建在船的对角线上。 如果想要快速上楼，就必须从对角线，穿过这一层。 透过船舱的玻璃，已经可以看见极为深沉的黄昏了。 现在，是傍晚六点三十分。 如果一切顺利，希望他们今晚就能打开那扇大门，在那堆积着资源的工厂里过夜。 唉，不知道那船长室又会是什么模样。 马库斯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后，心中思绪翻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渐渐涌上心头。 他像是在暴风雪中前进，带着相信他的人，朝一个方向，无言地前进。 有人倒下，有人加入。 别的人可以信赖他，但他，又能信赖谁呢？ 他只能相信谨慎。 构建模型是比记忆检索更消耗精神的事。 更何况，这是一艘数十米高的巨大客轮。 它的内部宛若迷宫般复杂，每一处通道都像是通向无底的深渊。 但他不能不构建。 作为一个领袖，他不断地要求着自己，谨慎，谨慎，再谨慎。 因为，有些时候，他的一个决定，就足以将数十个仿生人，连同他自己，推向毁灭。 他继续前进，远离了那能看见黄昏的舷窗，渐渐走入了无处不在的黑暗。 。 船舱，走廊。 露茜带着两个队员们走在走廊中，神情谨慎。 可是，很快，一点火光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队员说道： “火光？可是..仿生人们都有夜视能力...她们为什么需要火？” 露茜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弯着身体，悄无声息地向前探出。 随着她的探视，那萦绕着火光的场景，也一点点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只见那宽阔的舱室里，一个个失去手足的仿生人，靠在墙壁上，神情低沉，黯然。 而在她们中间，却有一个个衣不蔽体的人类女性！ 她们的身上有着不少伤口，血迹斑斑，不少地方甚至已经恶化流脓，流出黄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