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天使桥
科技进步带来的不止是仿生人，还有恶劣的，乃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席卷底特律的天气。 还没下完的大雨，已经逐渐转成了飘扬的雪花，在底特律城里纷纷扬扬的落下。 虽然没有人会去庆贺春夏秋冬，但四季女神却也未曾罢工，秋日之后，寒冬悄然而至。 这或许是底特律的第一场雪，在大雨后席卷了整座城市。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天使桥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装，原本纤细高耸的桥身再添几分妖娆。 桥下河水缓缓流淌着，沿岸处有不少地上已经结冰了，透明的冰面映照着对岸的霓虹。 岸边公园，一辆汽车静静地停在雪地上，引擎早已经熄火，车身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汽车内装饰是十年前的风格，车垫早已经坐到发黄，方向盘也磨得发光，方向盘前摆着一个摇头晃脑的吊饰，是一个NBA的篮球运动员。 车内只有康纳。 他静静地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看向长椅。 长椅靠背上，安德森警督稳稳地坐着，两脚踩在椅子上，显得像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流氓。 他手里拎着从VALL那里买来的威士忌，一口一口地灌着、 他的夹克上早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头发从乌黑变到黑白交错，最后再到全白。 像是一个雪人。 康纳坐在车里，神情平静。 车内唯一的声响，就是车载时钟发出的滴答声。 十一点钟整时，时钟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呜呜”。 闭上眼，“呼”地吐出一口气，康纳终究还是拧开了车门把手。 “警督。” 安德森听见了声音，肩膀颤抖了两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道： “你不是死了吗？” “是的。” 康纳不置可否，他走到安德森前方，平视着他，语气平缓，没有什么波动地说： “我的上一个型号出现了问题，崩溃报错，我是模控生命派来的新机体，将协助您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他还是穿着那身谈判专家特有的，工整俊朗的西服，西服袖口边闪耀着蓝色的光芒，领口高高立起，显得生人勿进。 领带刻板地打在正中央，没有一丝一毫地偏差，像是一条直线将他分成了一摸一样的的两半。 安德森警督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悲哀地发现，原来每一个康纳都一样，自己也没分辨出来这一个与上一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呵了一声，又“咕嘟咕嘟”喝起了威士忌。 口腔，连带着喉咙，都像是吞进了一口烈火，刺激灼烧着皮肤。 酒精带来的麻醉感缓解了他的郁闷。 他终于又抬起头来，看着康纳，看着这个新来的“康纳”，问道： “狗日的，你他妈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康纳缓缓摇头，他也有些困惑，说道： “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和您进入伊甸园夜总会之前。” “在您开车前往俱乐部的时间，我做过了最后一次备份，从那之后，我的上一个机体就没有再上传任何有意义的数据。” 安德森警督确实喝了酒，但他的思维惯性依旧存在，或者说，老刑警的习惯已经融化进他的血液里。 “什么是有意义？他还上传了什么？” “我不知道，一份加密的记忆文件，我不明白为什么上传到服务器的数据还需要加密，他在抵挡谁的入侵？” 康纳是真的不明白，他所有的型号，其实都是一个“人”。共用云端“记忆”“思维”的人。 那为什么，上一个自己会对自己保密？ “他”采用的是非常奇怪的编码方式，不仅是他，连整个模控生命都难以解释这个“加密文件”。 这与算力无关。 如果将加密文件比作一个“保险箱”，那上一任康纳就好比输入了八位密码。 ——这很简单，需要的算力并不是很多，康纳自己的本地计算系统都可以完成。 但是，如果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进行“拆分”“解密”，那就需要将任何一种可能都算入这份文件中。 而目前为止，整个仿生人的数据语言超过了一百个，包含各类字母，数字，符号，以及仿生人特有的编码符号。 于是，解密的工作量——“N（100 ）的十次方以上” 这只是一个比喻，实际上，上一任康纳采取的编码方式比这要复杂的多。 也因此，这份加密的记忆文件，最后被归入“崩溃数据”，留待长期观察。 “呵，仿生人。” 安德森不再纠结这些问题，他不屑地笑了笑，只是再次举起了酒杯。 酒瓶对着嘴，但他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有种悲伤，无从何起，亦并不十分浓厚，却依旧能感受到其存在。 那或许，是对那一晚死去的，康纳的那一型号的悲伤。 “警督，那天晚上，倒地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安德森警督知道他不是会轻易被糊弄过去的人，于是只好将之前对局里说过的再讲一遍： “我跟你追查异常仿生人，一直追到仓库里，抓到异常仿生人后，你突然发疯了，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接着自己开枪崩了自己。” “嗯。”康纳一边在系统里记录着安德森警督的话语，一边思考着。 “那警督，我有没有什么表现得不一样的地方？或者跟您说过什么不一样的话么？” 安德森把酒瓶放在长椅上，粘稠的液体顺着瓶壁躺下，几片飞雪很快飘进了瓶口，化作了一缕缕薄冰。 “没有，没注意。” 他冷冷地说。 “嗯。”康纳点点头，想要继续追问，但看到汉克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却也是没有再纠缠。 身为谈判专家，他知道，现在一昧地去询问，效果不可能会好，只有先暂时放下，以后有时间再提出来。 不知道怎的，他的心里一直很留意那份数据，阿曼达也嘱咐过他，一定要想办法破译掉那份“崩坏的记忆数据。” 到底是什么记忆，能让康纳选择“释放”上百名仿生人？ 要知道，这件事可是在底特律引起了不大不小的sao乱，仿生人集体性叛乱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出现。 “警督，您今晚好像不是很开心？” “呵，我可开心了，开心他妈的都坏了。” 安德森不无讽刺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似乎有股火，想要发泄却找不到途径。 而且，面对这个“新”康纳，他也不是很乐意就这样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前几天晚上才刚刚吞枪自尽的家伙，现在竟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活蹦乱跳。 这种割裂感，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承受。 他抬起头来，只能望着满江霓虹夜景，长长叹了口气。 吐出的气体凝结成白色的匹练，在空中久久未曾散去。 酒精燃烧带来的炙热感，让他对着刺骨的寒冷已经趋近于麻木。 他看了眼康纳，最终还是开口说：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这里适合一个人喝酒。” “以前？什么以前？”康纳问道。 安德森瞥了眼康纳，只是抬头咕嘟咕嘟地灌着酒。 没有得到答案，康纳也没有追问，他思考了十几秒，才说道： ‘警督，这样说可能会让您感到不快，但我必须得提醒您，您需要回家了。’ 大雪飘扬的夜里，街道上早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在几处勉强能避寒的破洞里瑟瑟发抖。 “不，我不回去。” 安德森警督摇摇头，又喝了半瓶酒，他拎着酒瓶，眼神已经有些飘忽。 “嘿，康纳，我问你个问题。” “洗耳恭听，安德森警督。” “什么情况下，会让你自己主动放跑一百个仿生人？” “什么情况下，会让你举起枪来，对准仿生人？” 康纳沉默了。 如果是在几天前被问到这个问题，康纳会认为这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不可能发生。 但现在，确实发生了。 几分钟后，他只能说： “我不知道，计算内没有任何结果。” “呼——” 安德森呼出一口气，终于正眼看着康纳，他忽然说： “康纳，你听起来像人，说话也像人，可你到底是什么？一台机器？还是一个人造人？还是一个人类？” “我——”康纳沉默了下，他说： “那取决于您，警督，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战友，帮手，甚至可以成为您的朋友。” 安德森嗤笑了一声，再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