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诗人的棋盘（15）
风雪逐渐变大了。 跟随着在天空中行进的雪橇，我们穿过桔梗街，来到了旭日藤街——再往前走，就是向日葵大道了。 枫佑每条街道的命名都与在这条街道上生长最盛的植物有关。奇怪的是，明明很多植物所适宜的生长条件不同，却能在相距不远的地方长时间地繁茂生长。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就在我们四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远在高天上的雪橇突然闪烁起来，接着便突兀地消失无踪。 “看来这里就是维度交叉点了。” 许承抬起头，我则下意识地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向日葵大道与旭日藤街的交汇处有一片别墅区，不过很多房子都被弃置了，院内长满了杂草。 戴晴一直紧紧捏着那颗豌豆，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戴晴。” 我小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她露出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浑身一震。 “……你怎么了吗？” 杜鸣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火急火燎地闯进了一间颇有鬼屋潜质的大屋内，估计是想看看能不能取些水。许承则一脚踹破了院子旁的竹篱笆，率先走了进去。 戴晴攥紧了拳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松开了手，略带着颤抖将豌豆递给了我。 “没什么——你来种吧。” 豌豆和这寒冷的冬夜不同，握住它的一瞬间，一股暖意便从这颗种子开始扩散到我全身。我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她一直都紧紧地握住这颗豌豆，不愿意稍微松手了。 “我们走吧。” 说着，我便从被许承踹烂的竹篱笆处钻进了院子，戴晴则跟在我身后。 “不行——找不到水啊！” 杜鸣橙又急急忙忙地从大屋内跑了出来，向我们宣告了这个事实。 “别着急啊，这周围不都是水吗。” 杜鸣橙应该是关心则乱了。院子内到处都有积雪，虽然找不到水，但这些雪当然也是能在融化后当作灌溉用的水的。 “……我的手已经冻僵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捂不热。”许承不知何时已经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现在正揉搓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得靠你们了。” 杜鸣橙立刻便捧起了一把与泥土混杂的积雪，殷切地看着我们。 我也不敢再浪费更多时间了，把种子埋进坑中后也捧起了一把积雪，希望手足够热能够让雪快些融化。 …… “你想点燃第三根火柴吗？” 黑影说着，又从不知何处掏出了一根崭新的火柴。这根火柴和前两根都不同，散发出了好闻的松木气味。 洛华有些出神，她想起了从前一家三口驾车去野营的日子。 那时她还很小，小到对此没有具体的记忆，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时的枫佑远没有这十年来那般群魔乱舞，那时她还对花，晴空，树的气息抱有最朴素的热爱与怀恋。 那是现在的枫佑再无法想象的日子。 不知何时，她已经停住了脚步。 她感觉很累，突然很累。 她不想再在齐腰深的雪中行进了——至少，短暂地让她休息一下就好。 让她回忆一下过去的事就好。 她痴迷地望着那根火柴，某种本能告诉她，只要点燃那根火柴，她就能回到那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 不用再与风雪为伴。 况且，这个黑影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她能从语气中听出来，黑影有一颗多么温柔的心。 “选择权一直都在你。” 黑影手中的火柴凑得更近了，洛华几乎就要点头。 ——但一只手直接抽走了那根火柴。 黑影和洛华都转头看去，晦暗的风后，温乙未的脸出现在那儿。 “别耍这种小把戏了。” 他直接捏断了那根火柴，眼神里带着无名火。 “您指什么呢？” 黑影没有生气，只是再次掏出了一根完全一样的火柴。洛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根火柴上，变得迷离而无措。 “你从第一个故事开始就在四处捣乱。” 这句话不带有任何疑问色彩，只有斩钉截铁般的确信无疑。 “戴晴在花园里看见的那两个不知来历的大坑以及放在旁边的铲子，就是你的杰作吧。用信引诱她们互相争斗，从而引出第二个故事的矛盾。” 说到这里，温乙未看了一眼一旁的洛华。雪地中的她早已冻得双颊通红，嘴唇发紫，发丝间也全是雪粒。 “第二个故事里，你直接诱惑她进行‘报复’，想让演员们挨个崩溃——要不是我及时发现，恐怕你的计划那时就已经成功了。” “……您是怎么发现的呢？” 黑影以一种近乎承认的方式发问道：“我分别为棋子和棋手们创设了完全相同的情景，模拟了双方的大概行动……您是什么时候起发现，我不是那位‘许承’呢？” “因为月亮。” 这个回答似乎已经足以让黑影明白一切。 “是我表演得太过头了吗……居然连这点都忘了。”黑影哂笑道，“毕竟，此世根本就没有银色的月亮。” “第三个故事，”温乙未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居然敢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是啊，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了。” 黑影将火柴在洛华面前上下摆动，连带着她也点起头来。下一个瞬间，风雪已然消失无踪，周围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洛华突然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向某处张望。随后，她的脸上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等等我——” 像一道春风，她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坡的那端。 但黑影依旧是黑影，纵使风雪褪去，也无法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样貌。 “我怎么也想象不到您欺骗我，背叛我的那一天。” “……哼。” “您笑什么？” “欺骗，背叛，”温乙未重复着这两个词，“那你最好早点适应。” “我要做的不合你心意的事情，可绝对不会只是这几件。” “……” “那些提示，”温乙未话头一转，“……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故事的提示，我就在这里告诉您吧。” 拒绝了直接回答，黑影正了正别在腰间的漆黑长刀，缓缓说道： “‘我的虚假的灵魂，早已解脱在黎明到来之前。’” …… “喔哇啊啊啊啊——！” 杜鸣橙大叫出声来，声音穿透了云层，可能连地面上那些沉浸于节日气氛的人们都能听见。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虽然看不见我自己的脸，但我的表情恐怕比起旁边整张脸都快揉在一起的戴晴来说也好不了多少。 我们四人正乘着这株飞速生长的巨藤，向着先前雪橇消失的地方进发。杜鸣橙最心急，所以豌豆刚有破土预兆时就跳了上去，现在正坐在巨藤最顶端向上飞——我和戴晴稍好一点，抓住了巨藤旁支上的叶子，现在正以‘不小心从高楼摔下但是扒住了空调外机’的姿势被巨藤带着向上飞。 比较奇怪的是许承，他完全没有乘上来的动作，但现在明明是分秒必争的情况。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们越来越远，直到我们彼此在对方眼中都不过米粒大小。 “别看下面了！” 戴晴吼道，剧烈的风压让我们不得不大声吼叫才能听得清对方说话。 “前面有奇怪的扭曲现象，估计我们马上就要撞——”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们便一头栽进了那团奇怪的空间内。 这种感觉和棋盘开始时的上坠感有点像，但容不得我细想，我的额头便和一片草地进行了亲密接触。 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我才停了下来。 再睁开眼，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到枫佑的一个月来从没见过的好天气。 湛蓝的晴空，几朵无辜的白云。 周围传来了鸟叫声，还有树木，泥土与花的气息。 我直起身，看见的则是一大片柔软的草地，不时有松鼠和现出身形来的森林，以及…… “许承？！” 我看着他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他明明是没有乘上巨藤的——就算是棋手，也不应该能做到这么无赖的事情吧？ 但下一刻，当他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时，他的样貌便开始了改变：逐渐变得模糊，像是被挥洒着黑色颜料的油画般，最后只剩下了斑驳的漆黑。 “在您眼中，我是这样的形象吗？” 他——它含着笑意开口了，但我只感到一阵恶寒。 森林的方向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但我不敢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我无比确信，它就是第三个故事中那位皇后的正体。 “请您帮我保管一下这些。” 这么说着，它将一把火柴塞进了我的手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森林周边便升起了一圈浓烟。 紧接着，温乙未便从那堆浓烟中窜了出来。 “好好用它们，可别被抢走了哦。” 它低下身，躲过了温乙未的拳风。后者则在距离我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堪堪刹住车，旋即便往它逃窜的地方追去。 而紧跟在温乙未身后的是洛华，她一看见我便两眼放起光来。 “把那个给我！就让我最后再点一根！” 她一边祈求着，一边用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奔向我的方向。根本来不及思考，我只好拔腿就跑。 不管现在这位小女孩点到第几根火柴，我都不能让她再继续了。 不管她的过去如何，又遭受着怎样的现在，仅仅贪恋风雪夜那点微弱的火光，是无法活到下一个黎明的——更不用说这个棋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