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火化骨粉

    苏沐秋见师弟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不知在梦镜之外出了什么事情，只见那被砸的棺身，直直向下跌落。

    嘭的一下，重重撞在地上。棺盖散落一旁，由棺中掉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正是杨缉熙。原来仇长卿适才误打误撞，正好落在了装着杨缉熙的那口铜棺之上。

    杨缉熙从棺中滚落而出，昏厥在地上。苏沐秋刚要上前扶她，突听陈浪暴叫一声，也晕了过去。

    苏沐秋几步赶上，将陈浪从火边抱向神主圆环之外，只见他半截袖子被血色染的通红。

    当下右手顺势搭在他手腕之上，只觉陈浪三脉细弱，有如鸡啄碎米。知他伤势沉重，已到弥留之际。

    立即翻转身形，念动心诀，催引内力，以自己纯元深厚的道门法力，为陈浪续命。

    过了良久，才见陈浪口喷一口黑血，攸攸醒转过来。

    杨缉熙几乎也在同时苏醒，她蜷身而起道：“头好痛！出了什么事情？啊？陈博士你怎么了？”

    陈浪依偎在苏沐秋胸前道：“缉熙，苏……苏道兄，都怪我，差点连累了你们。”

    杨缉熙道：“陈博士，你在说些什么？神主名姓书写完了么？”

    陈浪惨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太史公书》、《汲冢纪年》写的明明白白。商代自商汤至帝辛，一共三十二位君主。可笑我为了一线生机，竟然不自量力，落到如今地……步，可谓咎由自取。”

    苏沐秋道：“陈兄！你刚才中了邪毒，几乎投火自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下将他写完三十二位神主之后，发狂疾奔、血染迷雾，和诸般诡异景象，一一说给二人听了。

    杨缉熙听得又惊又怕，可唯觉头顶痛麻，只记得自己被困在铜棺之内，其他的事情却再也回忆不起来。

    陈浪听罢，两眼之中泪花闪烁。过了许久才道：“我……我也是刚刚才明白。”

    杨缉熙道：“你明白了甚么？”

    陈浪道：“今日解开我心中一个多年疑团，可说死而无憾了。”

    他顿了顿续道：“苏道兄，你方才说点主之仪起于汉代是么？”

    苏沐秋道：“正是！汉纪以前，儒教不显。诸家排斥厚葬，所以民间从无葬礼之说。”

    陈浪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来听好不好？”

    杨缉熙道：“博士，你伤的很重，故事以后再讲不迟，还是好好歇歇罢！我们再找逃出梦镜的办法。”

    苏沐秋却知陈浪命在须臾，他所讲的必然是至重至要的事情。但见他口角血迹流淌，又不忍心让他耗费心神。

    正踌躇间，已听陈浪讲道：“我十七岁那年，头一次对浩瀚星辰有了兴趣。我立志要做一位天文学家，让思绪在宇宙里翱翔。

    但是造化弄人，我偏偏考取了历史系。起初我对历史毫无兴趣，但是大学四年之后，我竟然深陷其内无法自拔。”

    苏沐秋道：“《大学》微言大义，乃圣人系命而作。四年时光能够弄通，也不算迟了。”

    他不解陈浪所说大学之义，故而郢书燕语。

    陈浪微一哑笑续道：“我皓首穷经，用了八年时光，遍览古今史书。

    我曾偶然在一部古书中，亲眼看到过商代六十四君主世系。后来走访各地，又见过很多殷商观星台和城隍遗址。

    但我始终有一件事不得明白。”

    苏沐秋道：“是什么事情？”

    陈浪道：“先汉司马迁乃治史巨匠。他遍删周册，博览群书才写就殷商本纪。却为何只在书中记载了一半的商君名号？

    直到刚刚我才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杨缉熙道：“陈博士，你是说商君确有六十四位，而世人所知的只存其半？”

    陈浪道：“不错！商人原来有灿若群星的文明，他们才是最早的中土文化代表。四百年间，八荒臣服，率土来王。

    因为商人兄弟相传，无弟立子，所以君主交叠时间极快。这与今日中土人的习性相差霄壤。

    他们本来世代统治着中土，后来却忽然湮没在历史中。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连后人为其作史，都只能依靠古老相承的传说。”

    苏沐秋道：“殷商为何会突然湮没？”

    “火葬！咳咳……”陈浪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道。

    “火葬？火葬不是佛门习俗嘛？”苏沐秋惊问到。

    陈浪道：“刚刚我以血液涂抹神主。在指尖接触神牌的一刹那，忽然在眼前闪现出一幅场景。

    那是数千年前，商君崩逝以后，世人为他举行火葬的画面。商人之所以以火为圣，原来是因为这火焰是他们死后归所。

    这六十四尊神主牌位，实际上就是六十四代商君死后，用他们的骨粉调和塑造的！”

    苏沐秋闻言心中一惊，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千转洞矮桌前的那两口冰棺，和冰棺前面的神主。随即一个寒颤，由脚尖向上掠过全身。

    杨缉熙道：“博士，你就是因为血液接触到了商君骨粉，所以才失心发狂吗？可是我没有接触到骨粉本身，为何也会失去心智。”

    陈浪道：“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商君焚化尸身之时，总是把尸体置于铜棺之内，名唤尸主。再将前代商君骨粉，与当时所寄之空棺一同陈列。而后纵起大火，将尸主烧却。

    刚刚情景，正如殷后火祭之仪。可能是商君的亡灵有知，又或者这大火中烟气有毒，骨粉历经千年岁月，碎屑为火烤灼，毒瘴横生，所以才使我们产生幻象。”

    他稍微思索了下道：“六十四代商君，应该有男有女。各占一半，兄终弟及，姊亡妹代。

    我想史书之所以折半记载，乃因周人与商人之间，于家国传承之礼不同，去女存男，故而没有女后之名传留。

    我刚刚写完三十二位商君名姓之后，就再也想不起下一个姓字名谁。故此心内焦急，呼吸急促，应该是血中沾染的骨粉侵入心脉，所以才会走火入魔。”

    苏沐秋道：“原来是这样！刚刚亏我师弟，阴差阳错的从梦枢掉了下来，这才救得我们。只可惜我还未于他答话，师弟又被震出了梦枢。”

    陈浪听罢喜道：“你说甚么？他又从梦枢里震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