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枫林和雨

    深秋，宫内的树木却与春夏无甚区别，虽花草已换了秋品，但江起并无兴趣。又是百无聊赖的下午，他想起在露水阁附近有处枫林，便指派了几个人去布置一下，带了笔墨纸砚打算作幅秋赏枫叶图。

    他作画时不喜有人在旁，因此他一拿起笔，宫女们便知趣地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了。

    秋风萧瑟，他立在阁中，越过一条小河眺望对面的枫林。枫叶簌簌，随轻风落进水里，化为红色小船，承载一段时光，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

    天气不是很好，略感阴冷。江起咳了几声，暗处的宫女走出来给他加衣。

    他随便披上，不耐烦地摆手让她下去，继续聚精会神构思画作。

    柏雪就站在他身后，只不过隐去了身形，一般人看不见她，对他们来说只是角落里有一把剑罢了。

    较之政治才能，江起更擅长作画、书法等技艺，他亦弹得一手好琴，柏雪很喜欢听。

    他的画里、字里、琴声里饱含感情，此乃帝王大忌。他总是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那一双眼，或喜或嗔，都太容易被看透。

    此处偏僻，几乎无人经过。风起云过，转瞬已到傍晚。江起的画作才刚起笔，天色昏暗，柏雪听见宫人们窃窃私语，在商量推谁去劝江起回宫休息。

    柏雪便伸手推了下边上的窗户，窗扇发出响动，惊醒了还沉湎在画中世界的江起。

    “啊，已经这时候了么。”

    河水愈加沉静，枫叶愈加暗红。

    他放下笔，走到阁外，也不招呼那些宫人，就自顾自地踏上石径，往回走。

    宫人们分为两拨，一拨跟上他，一拨留下来收拾好画具。走了没多久，天空就降下了雨。江起便留在了最近的一处宫殿，打算今晚在此歇息。

    这里离他自己的寝殿较远，无论院落还是房屋都十分小巧精致。此宫本是先皇一不受宠的妃子居住，先皇骤然离世，嫔妃们有的殉葬，有的出家，这个妃子不知选了哪条路，若是第一条，应该早已转世投胎二度为人，若是第二条，想必还是青灯古佛为伴，容颜老去。

    江起站在廊下观雨，柏雪观他观雨。

    殿内多人忙进忙出，却非常安静，只有雨声淅沥。

    柏雪在想江起在想什么，江起在想幼时自己被罚跪的事情。

    那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太傅给他讲梁朝历史。梁朝第一位皇帝名为江雪，本是梁王最不受宠的儿子，却因战功赫赫，为梁国打下诸多江山，靠此成为皇帝。关于江雪，一直有段经历空白，那是在他一战成名之前的少年时期。没有记载，他本人也甚少提起，关于他的妃嫔，也是登基后才开始有记录。不过江雪在位二十三年，宫中只有两位贵妃，子嗣也不多，仅有二子一女。

    讲完历史后，太傅又讲了些圣训，叫他背下来，明天要检查。

    他记在心里，然而那天晚上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令他心神不宁。

    第二日太后也来，结果就是他虽然勉强背了出来，却讲的磕磕巴巴，一点也不流利。太后又问了几个问题，睡眠不足的他没能回答上来，太后非常生气，叫他到外面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清醒下头脑。

    清晨的地面水迹未干，他垂头丧气跪下的时候，又开始下雨。

    真讨厌啊，下雨。

    跪了没多久膝盖就已经疼痛不堪，雨水冰冷，他头晕起来，正要支持不住时，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可怜的孩子。”女子打开了伞，遮住雨帘，接着变戏法般递给他两个软包，让他垫在膝盖下面。

    然而他已到极限，只来得及说出“谢谢”二字，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之后他就忘记了这回事，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回忆起，这才是他与神女的初遇。

    神女一直在宫中，只是他那时在乎的不是她，所以看不到她。而她又那么淡然，总在他不在意的时间出现，又在他不在意的时间消失。

    他有些怀念，为他打伞的女子。她似乎一直没有变过，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她留给他的印象里，始终是一张年轻温婉的少女脸庞，好像永远不会长大。

    想得太久，回过神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回到殿中，他在宫女服侍下更衣沐浴，然后躺到床上，熄灭烛火入眠。柏雪则仍旧守在廊下，她靠着柱子，抱着剑，在雨夜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