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说是第十五章就是第十五章
李曦年慢吞吞地往回走,却听巷里传来一段对话。 “听说没?亘陵坊里死了个人!” “咳!这不常有的事?” “是个年轻人!病死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哇!” “不是!听说那个人原来是个校尉呢!身强体壮的,在军营里混过几年,功夫了得呢!你就不猜猜是什么病?” “你说就说呗!我哪猜得准!” “也不算病!是被人硬生生掐断脖子,断了手脚筋的!” “这么狠?” “这还不叫狠!那人被人发现在云香阁后门,当下没死,硬是抬回去折腾了多半月,昨儿才死了的!” “这……这……青天白日怎么会有这种事儿?不是功夫了得吗?官府就没查?” “查了!怎么没查!什么也查不到!不了了之了呗!跟上这个事儿,云香阁生意都得冷清几天呢。” 听着这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李曦年背靠在墙上,一步都走不动了。 云香阁……后门。 多半个月。 她方来上京的那日去过那里。 被掐断脖子……断了手脚筋。 掐断脖子。 难道是……那个要抢十五的人? 不会吧……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应该不是的…… 可当日自己离开的时候确实听见些不小的动静。 难道是那个玄衣男子杀了他? 想到这里,李曦年心中渐生恐惧,她纵然再挪不动步子也不敢停留了。 就因为听见了这事儿,她硬是窝在芦亭七日没敢出门。 之后也再打听过,与那日那二人说的出入不大。至少时间地点都对得上,李曦年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夜巷暗,那个玄衣男子……该是没有看清自己的面容吧?既然那晚没有将她灭口,那现在应该也不会费尽周折地找自己再……那什么吧。 她只得这般宽慰着。 晚饭时,阿乐不知怎的竟奢侈地带了一包点心回来,是街市上最常见的绿豆糕。进门便一人一小块地分了,最后给到李曦年手里,居然剩了三块。 李曦年有些奇怪,这阿乐莫名对自己好了些更叫她不得劲。 “我不吃这个。” “不吃?不爱吃?” “不是,是……不敢吃。” 顾婶见阿乐咄咄逼人,非要李曦年接住自己手里的绿豆糕,便笑呵呵地打圆场,从阿乐手里取过塞给李曦年。 “谢谢顾婶儿!”她有些尴尬,道:“可是我真的不吃。” “怎么会?小孩子最爱吃这个了。” 李曦年呵呵笑了声,顺手把手里的绿豆糕给了小环,道:“那就给小孩子吧,我已经是大人了。” 阿乐没有再说话,将手里的信给了李曦年。 “你的。” “噢……这么快……” 李曦年谢了声,扭头回屋拆信去了,也并未发觉身后的阿乐面露异样。 十日已过,李曦年纵然心中再觉不安,还是要重新回到那个已经不算做空宅的宅院。 院门紧闭,却听得见里头时不时传来的语笑喧阗。她抬手叩了叩门环,许久不见回应,试探地推了推,门开了。 临儿骑着一根长竹,呆呆地昂头看着李曦年,见对方一笑,便立刻跑了回去,边跑边大声道:“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是那个jiejie来了!” “就说听见有动静,你非不信!” “嘿嘿!这不没你们耳朵好使嘛!” 袁志的声音传来,李曦年往里走了没几步,便见他迎了出来。 嗯……满脸笑意。 李曦年从袁志脸上看出了结果。 “秦师傅呢?” “在里屋。” 袁志边指着边带着李曦年过去,那些人见她来了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李曦年微愣,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地放慢脚步。 “怎么了?” “……” “她还没说叫我们留下呢,你们就怕成这样。” 还是青引开的口。 李曦年顿时了然,招呼大家继续做手边的事,朝青引看了一眼浅笑一声进了里屋。 秦奉正在几案前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什么,他手中的东西太小,李曦年看不清楚,便问了出声。 “您这是?” 秦奉这才抬头,似乎方知道屋里进了人。 “我手上有几块金丝楠木,就是太细做不了别的,我试试做几个比斗出来,以后有了好的笔杆就配上一支。你刚来?” “嗯,刚来。这不是说好的十日吗……我来看看。” “你看见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了?” “没有。我不懂,看了也是白看,所以先来问您么,您说行就行,您说不行就不行。” 秦奉摇头苦笑。 “不行?” 李曦年皱了皱眉。 “我是在想,你是怎么想到雇他们来弄这个的。”秦奉道:“制笔是个精细活儿,却也赚不了什么大钱,一个好的手艺人手下的成品,往往比上好的材料还要珍贵,你要培养他们成为一个手艺人,还差得太远。” “您的意思是,这事儿不成了?” 秦奉又摇了摇头,看向门外那些不曾停下来的双手。 “不,他们比我想的要好。学得很快,也很仔细。或许是迫切地想要留下来,想要拥有一个长久可以避风挡雨的地方,又或许是……你给予了他们别人不曾给予的信任。他们,不想让你失望吧。” 李曦年动容一笑。 “不知秦师傅您,是否也愿意同我一般,给予他们别人不曾给予的更多呢?” 秦奉扭头看向身旁的李曦年。 一个年方十七的小姑娘,此时该是嫁做人妇相夫教子的,而这个阿省……她与苏献的关系似乎十分密切,不然也不会知道苏献与自己曾商榷过却未做尽的事……如今苏献离开,自己也无处可依,倒不如在这里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允诺过的话,若不食言,我自然乐意。” “那是当然。” 李曦年轻笑,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二人又交谈了许久方才出来,厅中原本忙着的人都自觉地起身,临儿也被青引拽在身前,皆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李曦年奇怪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众人皆不语,表情都有些严肃,甚至有些忐忑。 “上回你不是说留下是有条件的吗?” 还是袁志悄声提醒李曦年,可此时落针可闻,他这话自然也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我们当中谁能留下,谁不能留下,你还是给个痛快吧!”一人在后面嘟囔了一句。 李曦年这才明白他们这是作何,扭头看向秦奉,用眼神询问他答案。 秦奉笑而不语,居然转身走了,李曦年喊了两声没喊住,便又看向袁志。 袁志摸摸脑袋,半天才磨磨唧唧地开了口。 “我也说不上来,秦师傅把每道工序都安排了几个人,大家做的活儿也不是一样的,最后的成品在这里,要不……你看看?” 说着就要去拿,李曦年摆摆手。 “不必了。既然秦师傅没有说什么,那便是没有多大的问题,既然如此,大家便都留下吧。” 话方毕,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言语中的感激和欣喜自然流露,一个一个地冲着李曦年狠狠点头道谢,唯有青引绷着个脸,始终拽着青临不发声。 袁志猜到了这个结果,却也不算是猜到了结果,该是猜到了李曦年的心软吧。尽管是皆大欢喜,可这么多人的温饱问题,对于李曦年来说,也是个挺大的负担。 而李曦年连成品都没细看,表露了对这些人和袁志的全然信任,也叫他们为之动容。可这当中,也不乏以为李曦年好说话,便可偷懒使滑混口饭吃的人。 “你等一下!” 青引看李曦年就要出了这门,实在忍不住了,拽着临儿几步追上去。 “我做不来双倍的活儿,就是没日没夜也做不来。你把我阿弟留下吧,我不睡这儿,也不吃你的。白天来给你干活儿,晚上就走,我阿弟比我吃的少,你不亏!” “噢?” 李曦年咧嘴一笑。心道:小小年纪挺有担当。 又特意往青引的身后看了一眼。 那当中,还有两个孩童与临儿大约一般年纪,穿着跟临儿一模一样的衣裳,各躲在两个妇人身后。 那两个妇人见青引这样说,脸上有些兜不住,却都没有说什么。 “袁叔叔给我的衣裳我没穿,还是新的,就放在那里。”青引指了指,继续道:“我不占这个便宜!只要你把我阿弟留下,我一定好好给你干活儿!” 看着青引坚定又闪烁的眼神,似乎在害怕自己不答应他这个“交换”的条件,李曦年噗嗤笑了出声。 “好!不过你弟弟大约离不开你吧,瞧他那嘴都快噘上天,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李曦年蹲去临儿身前,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临儿虽小,但分辨得出她这动作似乎是在可怜自己,觉得肯定有商量的余地,便当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搂着青引不放,嘴里只念叨两个字。 “不要!不要!不要!” 李曦年摊摊手抬头看向青引,而后起身后退了一步。 纵然青引如何宽慰自己的弟弟,临儿还是止不住哭声,另外两个孩童怯生生地走过来站在临儿身边将他围住,抓着他的衣裳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时,袁志开口了。 “秦师傅前天还夸阿引做活儿细致,手脚利索来着。他才十五岁,临儿也才七岁,两个人合起来也就是一个大人的饭量,睡觉嘛……挤挤就行,临儿再大一点也就能干活儿了。” 他边说边看李曦年的表情,见她没有接自己的话,便又尴尬道:“我是没资格这样说的,要不是你,我怕是也要跟他们一样了,只是……” “袁叔既然知道,为何又要开这个口呢?” 李曦年笑嘻嘻地将这冷冰冰的话甩了出来。 “我虽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可也没有计划就这么十几个人,这么一所荒宅,还要赔上钱去养活别人来交代自己的。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没有闲钱来供养闲人,也不会去可怜和同情你们。十日前,我承诺了青引,可方才他说自己无力达到那个要求,那么我的承诺自然作罢。怎么?难道因为他是略微弱小的一方,就该得到另一方的退让吗?” 李曦年紧接着道:“我六岁的时候已经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如何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情况下顾自己温饱。七岁……真的不小了。” 与其说这话是说给袁志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那两个从始至终都未站出来的妇人听的。 李曦年摇摇头,恍惚记起自己幼时逃荒的情景,心中忽觉一阵酸楚,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吐了出来,转身便自行离开了宅院。 秦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方才听得李曦年的话,心中若有所思,正见袁志欲追出去,立刻拦了住。 “她说的对,不论要做何事,有了规矩才会长久。况且,她也不是心硬的人。” 而跑出去没多远的李曦年,已经后悔方才说的话了。只是比起那些话,她更懂得,同情……从来不是与人为善。 西市,是上京两大市集之一,也是上京唯有的两个市集之一。 这里大约都是些小商户,做些小买卖糊口,有的人一辈子也就混那么大一个摊位,在这里却也算是好的了。 临街有大一些的商铺,都是东市巨贾名下的粮铺或柜坊邸店之类。总之,稍微入得了眼的铺子,都是被有钱人租赁了的。 至于东市,白身向来不去那里。 李曦年已经数不清自打自己回来上京之后,来这里逛了多少次了,也预备又一次无功而返。 至少在她停下脚步之前是这么想的。 “敢问娘子卖的是什么东西?” “瓢、箪、篓什么都有!小娘子要什么?我给你挑一个细致的!” 李曦年指了指摊前这女人没有提到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吃的,上面混着泥土的茎枝,下头一个纺锤状块根,模样像是一个刚刚出土的胖人参,奇胖无比的那种。 “这个?小娘子对这个有兴趣?” 女人奇怪地问了一句,提了一簇在手里,解释道:“这是乌肝石。” “乌肝石?” “是啊是啊!我们去年入冬在山里发现的,好大一片,有人说这是味药材,我们就顺带采了回来。可医馆的大夫说这是味冷药,他们用不了这么多。我寻思这东西反正是顺道采的,就顺便摆在这儿,看看有没人要吧。” 李曦年噢了一声,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东西……你们有多少?” “多少?”女人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多着呢!多着呢!我们每回上山都顺带采一些回来,家里堆了一堆呢!怎么……你是想要吗?” 李曦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要看你的要价了。” “好说好说!我们卖给医馆是六十斤五钱,小娘子要是把我家里的都收走,怎么也要给你个满意价!” “这样如何?我先付给你一钱的定金,取一簇回去看看是不是我要的东西。若是,你家里的我便以你卖给医馆的价格全收,若不是,这一枚铜板便归你了。但是有个条件,在我明日来此之前,你这摊上可不能再摆这个了。”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那女人说着,便已经收拾了起来。好容易遇见一个买主,虽然卖不了多少钱,总归顺带采来的不费工夫,等同于捡。好歹也能给家里腾个地儿。 “一定给小娘子留着!” 于是,李曦年递给那女人一钱,取了一簇小的,将那茎枝切断,只将下面那块灰不溜秋的东西带回去了。 她首先回到芦亭,忙从生伯那里借来上次他要自己读的那本书,仔细翻找起来。 到底……这书没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