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异乡人

    童年记忆只会勾起恐惧和悲哀的人是多么不幸啊。

    ——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

    地下的味道并不好闻。

    潮湿的土腥味夹杂着腐殖生物的气息，活像发酵失败的臭味奶酪。

    陆元躺在地底，身躯平摊，面色祥和，一团生气在他脸上浮现，红彤彤的，映衬地他恍若活人。

    事实上他也并未死去。

    他在那天帝的最后一击中存活了下来。

    这是天大的幸运，也足以说明他恶灵躯体的强悍，近乎不死不灭的纯唯心力量。

    脸蛋上毛茸茸的，一直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动。

    陆元神魂外放，顿时一个令他极度恶心且惊悚的事发生了。

    一条巨大粗长的“小可爱”正团在他的脸颊上，头部啃食泥土，尾部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在陆元脖子上。

    赫然是一只土生土长大蚯蚓。

    陆元当即脸就绿了。

    他想动弹身躯，却悲哀地发现身体四肢根本动不了。

    恶灵的躯体似乎在发生神奇的变化。

    属于恶灵的气息被压制得很严重，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神性，这神性很霸道，占据在陆元体内，压迫得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恶灵力量不敢动弹。

    这应该是那天帝的后手。

    虽然他大难不死，但身体也被天帝留下的神性力量给镇压着，导致他恶灵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他现在跟个普通人似的。

    想要恢复实力，也只能靠他自己的恶灵力量慢慢地、畏畏缩缩地、委屈巴巴地残食掉天帝遗留的神性。

    终归是华夏先民最先的至高神，在这种神威下，陆元的恶灵躯体被戕害得很严重。

    但只要他吞食完这股神性，他的实力应该会提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毕竟他还吞噬了半天河的污染源……

    陆元试着动了一下小手指，但很困难，尝试了很久手掌处还是毫无动静。

    那条大蚯蚓此时已经在陆元脸上爬成了一盘腊肠，头部悠闲地啃吃泥土，边吃边睡。

    看得出来，它对陆元的脸很喜欢。

    此时陆元心情更不好了。

    他只能默默祈祷那条大蚯蚓不会边吃边拉……

    噗呲。

    是铁镐挖动泥土的声音。

    那条大蚯蚓感觉很敏锐，明显受了惊，身躯伸长，蠕动着迅速逃离。

    陆元松了一口气，那条蚯蚓终于走了。

    至于挖尸什么的，他才不在乎，虽然他现在还跟一具尸体似的，但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恶灵躯体就是这么强悍。

    随着噗嗤噗嗤声音的掘进，铁镐很快就挖向了陆元这边，人声与脚步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久违的光芒洒落。

    砰得一声巨响，一柄尖利的鹤嘴镐砸向陆元面门，火星四溅，泥土被震开，宛如金铁相击。

    “会首，挖出个粽子……”

    陆元手指头动弹了一下。

    “娘的，什么东西，就这地界还能生粽子？”有人在陆元耳边骂骂咧咧的，周围的土壤立刻被人小心掘开，不一会儿，陆元的整个躯体在阳光中显现了出来。

    众人看着这具肌体白嫩、样貌俊丽，躯体栩栩如生的死尸，面面相觑。

    这挖出了个神仙吧？

    “小六子，去！上前摸摸。”

    等待许久，终于有领导者不耐烦，推攘着让一成员上前摸尸。

    盗墓的挖出个粽子并不稀奇，甚至还有很多rou粽子，尸体旁值钱的物件极多，拿去市面上转手能卖几十万。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被称为“小六子”的成员吐了口唾沫，口中念念有词，身子颤颤巍巍，两腿晃晃悠悠，走一步挪一步地靠近了陆元。

    宛如接近什么洪荒猛兽。

    身后的人顿时掏出了黑驴蹄子，要是见事不好，粽子反扑，他们就打算把手中那驴蹄子塞进陆元的口中。

    这玩意儿，辟邪！

    而他们可是专业的、训练有素的盗墓团伙。

    “啊！”小六子吓了一声，连忙屁滚尿流地爬了回来，“动……动了！”

    会首大喝一声，一只比常人手臂还粗大的干瘪黑驴蹄子就劈闪闪地朝陆元塞去，动作迅猛，看得周边众教徒连忙叫好。

    会长威武！

    但紧随着砰的一声，会首强壮的身躯便从坑中飞了出来，屁股蛋子上隐隐还留有脚印。

    教徒们被吓得不敢说话。

    陆元一步步从泥坑中走出。

    身躯抖索，泥块尘屑纷纷被抖落，他踏出土坑，俊美的外形在阳光下恍若神祗。

    他细细打量四周。

    在大战后，他似乎坠落在了一片荒郊野外，周边都是树木与碎石。

    “云城教徒？”

    陆元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伙人。

    干练的白色短打，统一的素白服饰，不过与他所见的那些云城教派不一样的是每个人腰间都缠着一条粗长的红绳。

    还有不少人握着一柄白尺。

    “大哥，自己人。”有教徒听到陆元询问眼露惊喜，但随即遭到会首的一阵训斥，嘴巴也被紧紧捂住。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陆元。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了口唾沫，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味道。

    不是粽子。

    但从地底挖出个活人显然更不正常了。

    “仙、仙人，”会首打着笑脸，他察言观色能力很强，明显感觉出了陆元嘴里对云城教派的不满，这时候急忙辩清，生怕陆元一个不满将他们全灭，“我们是莲教。一花开两叶，只负责考古的事，与云城那脉不是一伙人。”

    考古……

    陆元看着他们身上拿着的家伙事，墨斗，白尺，洛阳铲，还有黑驴蹄子……

    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扛着个黑漆红木棺材。

    陆元仔细感受了一下。

    里面分明是一头山村老尸，面目狰狞，浑身铁青，冰寒的气息吹得背着它的教徒脸上都没有血色，活像死人一般。

    陆元不动声色。

    这装备，与其说考古，还不如说是盗墓。

    但他现在对云城教派已经充满厌恶，完全是一群疯子，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不仅展开血祭，上古被污染的神明也是说召唤就召唤。

    连着他们的神也是个疯子。

    这一脉人，全不正常。

    忍一步越想越气，陆元当即呼啸一声，无穷的灵力涌入他的口中，风云变幻，再看时那些盗墓的宝器全部丢失了宝光。

    无论是白尺还是镇尸石，皆光芒暗淡，丧失了宝物该有的灵性。

    看着手中沦为普通物件的盗墓宝器，不少莲教的教徒欲哭无泪。

    但是他们也不敢得罪陆元。

    相反，

    他们对陆元更为惧怕了。

    感受着体内再次恢复的恶灵气息，陆元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像盗墓宝器这种阴邪力量，能够帮他更快地压制体内的那一抹天帝神性。

    “把它放出来！”

    陆元指了指不远处的大红棺材，嘴唇微动。

    “啊……”

    那名弟子明显没反应过来，背着那具数人沉的红棺，惊惧地呆愣在原地。

    会首连忙上前敲了他一个“爆栗”。

    然后在陆元默然的眼光下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好一会，巨蟒般的绳索才被割开，沉重的赤红棺材板轰隆一声撞下地面，泥土飞溅。

    阴气扩散，染的泥土都变得血红。

    不少弟子露出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就连背着红棺的几名教徒此时都跑开，离棺材远远的。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骤然从棺内响起。

    有人手握丧失灵性的镇尸石，想要上前镇压，却被陆元阻止。

    “你们走吧。”

    陆元淡淡地说道。

    他是恶灵，但也不会滥杀无辜，他始终恪守着心中的那一抹底线。

    教徒们很快散去。

    他们很害怕与陆元相处，此时有多远跑多远。

    只有那名会首纠结了片刻，才脚步缓了一下，回过头向陆元大声嘱咐着：

    “仙师，那里面是埋藏在终南山龙虎局下的一头千年僵尸，要不是天地变乱，说不定真的让它修成尸仙……小心……”

    话还没说完，那名体格粗壮的会首便也跟着他的成员溜得没有了人影，只留下几道断断续续的喧嚣烟尘。

    很快就留下了陆元一个人。

    还有一具进阶失败的千年老尸。

    “崛起生灵啊……”

    陆元心中暗自叹息，总有些人不愿走神明的老路，想要自发突破，逍遥天地。

    不过说起来，僵尸混的可是比恶灵还惨。

    集天地怨气而生。

    不入六道轮回。

    初期的尸体连意识都没有，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但它们也比恶灵还凶残！

    任何僵尸首先都是一头野兽，凶狠嗜血的野兽。

    “出来吧。”

    陆元看着已经脱落一半的血红棺材板，面色平静，目光毫无波澜。

    棺材内没有动静，只有凝成实质的阴气顺着棺壁往地面滴淌着。

    滴答滴答。

    土黄色的泥土很快汇集出一摊浓血色的阴气流。

    “你不出来我就自己动手了。”

    陆元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亲身上前，准备掀开它的棺材板。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的这种生灵打交道。

    但他实力还未完全恢复。

    还缺少一个吃苦耐劳的代步工具。

    陆元细嫩的双手悠悠地靠近那扇厚重宽大的棺材板盖。

    陡然一声低吼。

    一双比血还粘稠的红色双眼从棺中暴出，沉重的棺盖爆碎，丑陋的面容浮现，比剑齿虎还狰狞的獠牙从嘴内弹射而起，狠狠地朝陆元脖颈扑去。

    速度很快，也很突然，如果是普通人早就会被面前那头血僵给咬成粉碎。

    但那是陆元！

    陆元出手如电，再回过神来，他的左手已经无情地卡住了那头血僵的下颚。

    阴气爆发。

    獠牙在陆元的手背使劲，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刺破那看似只有纸薄的皮肤。

    “实力怎么这么低？”陆元皱着眉，神色不耐。

    他想既然能埋在终南山龙虎局千年，实力怎么也能差一步羽化登仙，但事实上面前那头僵尸虚有恐怖的外表，真实实力却弱得令人发指。

    这令陆元大为不满。

    但也没办法，面前只有这货可以代步了。

    条件是艰苦了一点。

    但如果选择自己行走，不仅累，还不知道走到猴年马月。

    陆元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车驾，那架他抢夺而来（划掉）……锄jian惩恶而得来的泰山府君的马车，离他的距离也并不远。

    不多，

    也就区区三百里。

    “听话！”

    看着面前还在挣扎顽抗的尸体，陆元也不惯着，右手直接成掌奖赏了它一个大逼兜。

    棺材被砸破。

    血僵半个身体被深深地埋在了泥土中。

    接下来，就得难为那僵尸一路了。

    陆元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这样。

    有条件，谁还会骑僵尸呢？

    那头千年血僵被陆元扇了一个懵逼，半个脸颊都肿开了，此时静候在一旁，表情明显乖巧了许多。

    “懂事。”

    陆元赞叹了一声，也不含糊，也不嫌脏，横刀立马，就一把跨坐在了僵尸的脖颈上。

    “走。先跑个一百里！”陆元耸立在高大的僵尸身躯上，气势如龙。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的车驾了。

    吼吼～

    僵尸低头叫唤了两声。

    陆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许久才转身看着身后破开了一个大洞的血红棺材。

    “要带上你的棺材？”陆元微笑，“那行，带上吧，可以抱在手中。”

    僵尸沉声咆哮着。

    声音像是猛虎在呼啸山林。

    它转身把它的棺材抱在右手中，僵尸的手臂难以弯曲，它抱得很别扭，但看得出来，它此时很开心。

    “走！”

    陆元吐纳了一口阴气。

    僵尸当即迈动双腿，身躯在大山中一跳一跃，一眨眼便在数十步开外，风声呼呼作响，身后的景致移动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