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白走了
远方天色渐亮，山中的某条小路上，马蹄声“哒哒”轻响着，若仔细听去，还能隐约听到一阵啜泣声。 林晨骑在马背上，任由它慢吞吞地行走着。这匹老马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林晨心急如焚，但又并不愿意去催它。 一方面，他担心白荻竹的安危，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情况；而另一方面，他想起了师父带着白荻竹离开时那难看的脸色，生怕自己回去以后听到的会是一个噩耗。 林晨想着想着，几次都欲停止前行，可老马却像是偏要和他作对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又快速地往前走上几步；他有时想加速赶回去，老马却又像是跟他作对一般，站定不动了。就这么走走停停，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山脚下。 此时，村民们还处在睡梦当中。李二娘一家就躺在被烧毁的破屋旁，三人紧紧抱在一起睡着，翠花脸上还有着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林晨抽了抽鼻子，为她们一家感到开心，可刚想微笑，嘴角又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 “呜呜，小白……” 林晨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放任它去找自己的主人，自己则慢吞吞地往山上走去。 时间不长，林晨便站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外。他的心情无比忐忑，一只手伸在半空，却就是不敢叩门。 “呼，小白没事的，小白一定没事……” “嘀咕什么呢？” 门突然开了，黎昕在门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晨。林晨咬着嘴唇，刚要开口询问，黎昕却抬手适意去外面讲。 黎昕走出屋子，将门轻轻带上。林晨看到师父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得不妙，要知道平日里师父不论早晚都习惯把门给关得巨响，可今天怎么就…… 黎昕瞥了他一眼，将缰绳放到了林晨手中。 “回来得急，马都忘记还人家了。你现在刚好闲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喏，这是一点钱，一并交给人家，表达一下谢意。你快去吧，去了赶紧回来做早饭，我真的快饿死了。” 林晨还没发话呢，黎昕就已经把他抱到了马背上，轻拍马屁股适意它前进，林晨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又往山下走去。 在即将消失在拐角时，他终于小声地问了一句：“师父，小白他……怎样了？” “他呀？”黎昕站在原地叹气：“你先去吧，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讨论。你的小白他……唉，算了，先不提了。” 林晨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刚要说点什么，只听黎昕吹了一声口哨，胯下的马便飞快地朝着村庄跑去。 一路上，林晨魂不守舍，几次都差点被颠下马背。到了村里，此时村民们差不多都起来了，见到林晨都对他打招呼。只是林晨全不理会，全程一言不发，将马交还以后转身又朝着山上跑去，留下村民们面面相觑。 狗剩挠了挠自己的肚子，看着手中的几枚铜板，郁闷道：“他们三个人怎么都这样？一个比一个怪。” 林晨在山路上奔跑着，累得不断喘息，脚步却不肯放慢半步。 师父刚刚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小白到底怎么样了？师父为什么不肯说？ 林晨越想越觉得难过，脚步加快了许多。终于，他再次回到了木屋，师父依旧待在屋外，正坐在木墩上对着头顶的某片树叶发呆。 林晨一看便觉得大事不妙，师父何时露出过这种呆傻的模样？要不就是脑子坏了，要不就只能说明…… 林晨颤抖着嘴唇询问道：“师……师父，小白他，他到底……” 黎昕依旧发着呆，全身上下只有嘴唇在动：“走了。” “走……走了？走了的意思是……” “走了的意思就是……走了。不在了，离开了。” 林晨突然平静下来。他慢慢地在木椅上坐下，眼神逐渐呆滞。他深呼吸了几口，一滴眼泪突然从眼角滑出，很快便是第二滴，第三滴……最终，汹涌弥漫了他的整张脸。 林晨头低低的，看向自己的脚尖，面容逐渐扭曲起来。他双拳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小声道：“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没招惹陈老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都怪我，都怪我！” 林晨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双腿，不断咒骂着自己，情绪也没有好过一点。他低声哭着，泪水不断流出。 “小白，小白，小白……不是说好了，以后要一起走遍天下的吗？以后要一起行侠仗义的吗？怎么你说话不算话啊小白……” “师父，小白他，小白他……他走得安详吗？痛苦吗？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林晨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用手在脸上胡乱抹着。黎昕呆滞道：“应该，不痛苦吧？他走的时候，还是蛮快的，蛮有活力的。噢对了，他叫我跟你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晨闻言更伤心了，蛮快的，那岂不是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连说再见的时间都没有？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了黎昕的后半句话。 蛮有活力的？ 还一会儿就回来？ 怎么回来啊？诈尸啊？ 林晨愣住了。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双眼被人覆上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林晨颤抖着伸出手，朝着覆盖在自己眼前的那双手抓去。触感稍微有些冰凉，很光滑、很柔软，不是师父那双粗糙的好似被人拿锄头锄过一般的手掌。 林晨抓住那手掌，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来人站在他身后，正低头瞧着他，朝他微微笑。 “林晨，怎么了？怎么哭了？” “小白，你……真的是你，你没有……” “没有什么？” “你没……死，啊不，没走，没……” 林晨转过头，朝着一旁笑得跟个猴似的黎昕怒骂道：“糟老头子，你骗我！你不是说小白走了吗？” “他是走了呀，现在这不回来了？我又没说什么。听你的语气，似乎很不希望他回来？” “林晨不希望我回来？” 白荻竹疑惑地看向林晨。林晨被黎昕气的怒骂道：“小白，你别听他乱说！他骗我，他说你，你，你那个了。就是，就是骗我说你走了，他……” 林晨被气得语无伦次，索性不去理他，而是转向了白荻竹，眼里满是担忧，双手抓着他不断摇晃。 “小白，你没事吧？你不是应该在床上休息着吗？你之前去哪儿了？你……” 白荻竹被林晨问个不停，整个人被摇晃得有点晕乎乎的，说道：“我有有有点饿了，就去捡了几个野果来吃吃吃……” 白荻竹说着便从身后摸出两个果子，青黄色的外皮饱满发亮，上面还沾有剔透的水珠，显得很是诱人。 “好啦好啦，别摇晃你的小白了，让他休息会儿。” 黎昕走过来，拿过一个果子便啃。见林晨正愤恨地盯着自己，黎昕也感觉自己有点做过头了，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就是想寻个开心。你师父我什么医术你还不相信吗？看看你的小白，生龙活虎，哪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医术个屁！我之前摔跤，手破了皮，你跟我说要截肢！这就是你的破医术，你叫我怎么相信？” 林晨一瞪眼：“何况小白现在受了伤，就算没有危及生命，也需要好好休息，结果饿了还要自己跑去找吃的。你倒好，坐在那里发呆？” 黎昕撇撇嘴：“哪里有那么娇贵，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什么贵族。要不要让他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由我来照顾啊？饭喂到嘴边，用水给他洗身子，晚上哄他睡觉……” 林晨才不理他，对白荻竹说道：“小白，你的伤口还好吧？昨天明明那么严重的。要不要我帮你再看看，我担心……” “已经没事了，一点小伤。昨晚就是太困了，睡了一会儿，让你们担心了。” 白荻竹轻轻地阻止了林晨的动作，解释道。 黎昕还在身后嚷嚷着：“哎哟喂，他都说他没事了，就是一点皮外伤，你那么担心干嘛？” “皮外伤？”林晨瞪大了眼，“我明明就看到……” “你看错啦，你看错啦！你现在什么都别管，赶快去煮点粥来吃，我真的要饿晕过去了。你的小白刚刚不也说自己饿了吗？哎呦，我都站不稳了，你偶尔也担心担心你师父我吧。”说着，黎昕捂着肚子跌倒在地，装出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样。 林晨从地上捡起背篓，狠狠瞪了黎昕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唤我们干这干那，自己啥事也不干，除了吃就知道睡。喝粥自己煮去，别再使唤小白了！我去抓几条鱼！小白你就在一旁坐着，好好休息。要是他再让你做什么你就和我说，看我怎么收拾他。走了啊。” 说着，林晨转身向小河的方向走去，声音却不肯轻易离开：“别欺负小白！自己去煮粥！” “我煮就我煮，多大点事儿……” 黎昕蹲在锅前，用树叶轻轻地扇着风，试图让火苗烧得更旺一些。他边扇风，边轻笑道：“你看，小林子对你多好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刚刚差点没哭晕过去咯。他呀，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他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 “小林子待人真诚，他走到哪里都会有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谁都会这样。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还将遇到很多人，但我敢说，也只有你能够让他这样对待而已。” 白荻竹在一旁坐下，看着不断跳跃的火苗，沉默不语。 温暖的火焰让黎昕产生了一丝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所以，他对你这么好，你都没想过把这秘密告诉他？要是哪天被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想呢？伤心，震惊，还是对你长久隐瞒的愤怒？ “或者说……自此反目，永不再见？” 对于黎昕恐吓似的言语，白荻竹淡淡道：“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黎昕见火苗旺起来了，将树叶随手丢到一旁，坐到白荻竹身边：“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害林晨？” 白荻竹沉默许久，才平静地说道：“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黎昕看着他，微笑道：“好。” 二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林中寂静的只有粥水沸腾所发出的“咕噜”声。白荻竹眯缝着眼，感受着时不时从林子深处吹出的凉爽山风，显得很是惬意。 黎昕悄然打量着他，回想起了昨夜里二人的对话。 他站在床前，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吧？” 白荻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拍掉了搭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别碰我头。” 黎昕诧异：“怎么不能碰？不是，你怎么突然……你听我说话没有？” 白荻竹才不管他，：“不能碰就是不能。” “那谁能碰？” “……不关你事。” 他们之间的对话，就这样草草收尾了。 思绪收回，黎昕看向发呆的白荻竹，问道：“所以，决定了吗？那个东西，看还是不看？” 白荻竹站起身，往火苗里加了一点枯叶：“粥凉了就不好喝了，林晨不喜欢吃冷的。” 黎昕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咕噜，咕噜……” 粥水轻轻翻滚，热气徐徐上升。草木摇晃发出一阵窸窣声，有人来了。 “我回来啦！等我把鱼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吃了。” 林晨哼着小曲儿从林子里钻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看着锅里沸腾的粥，怀疑地看了黎昕几眼，黎昕忙说到：“我煮的我煮的，你的小白坐这儿休息着呢。你快去搞你的鱼吧，快点快点，人都饿扁了。” “这还差不多。”林晨嘟囔着走进了木屋。 见林晨走进了屋，白荻竹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让我多想一段时间吧。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不是吗？” 说完，白荻竹站起身就朝着屋里走去。只是在路过黎昕身边的时候，他突然绕到了黎昕背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小刀架到了黎昕的脖子上：“还有一个问题。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林晨？” 黎昕面对泛着寒光的刀刃显得毫不慌乱，悠哉道：“你不会，那我也不会。” 白荻竹沉默了一会儿，收回了刀，走进了屋子里。很快，二人的声音便透过屋子传了出来。 “林晨，我来帮你。” “小白？我不是让你去休息吗？你……好吧好吧，犟不过你。你把鱼鳞刮一下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屋外，黎昕想着刚刚白荻竹的话语，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摸了摸脖子，忆起了树林里白荻竹毫不犹豫地划开陈老三脖子的那一幕。 “……学得真快。” 黎昕望着天空，慢慢闭上双眼。 “是啊，已经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