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碎碗
“小白，你的头发好长、好软啊。”村中，一个小姑娘捻起白荻竹的几根长发放到自己的脸上蹭了蹭，长发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很舒服。 “别这样叫我。林晨，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白荻竹显得有些叛逆。他坐在木桶上轻轻甩了甩脑袋，将长发从小姑娘的手中抽出。 “有什么关系嘛小白，师父今天难得不使唤我们，下山来玩玩儿不是挺好的吗？对吧翠花？”林晨笑嘻嘻道。 翠花是李二娘的女儿，与李二娘那臃肿的身材不同，小姑娘眉清目秀、身材纤细，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靥，长得很是水灵。听林晨这样说，翠花笑得更开心了。 “就是嘛小白，你看林晨都这样说了。来，笑一个。”翠花说着说着就上了手，捏着白荻竹的脸颊，硬是给他挤出一个笑脸。 白荻竹无奈，任由他们捉弄着，也不再动弹了。翠花笑道：“来，我给你扎个小辫子，林晨，帮我搭把手。” 说着，两人就凑到白荻竹身边，开始了手上的动作。白荻竹只能气鼓鼓地坐在原位，任由二人在他身边捣鼓着。不一会儿，白荻竹的长发就被扎成了两个麻花辫，一边精致的出奇，一边粗糙的不忍直视，不用多说，粗糙的一边自是出自林晨之手。 看着自己的杰作，翠花笑着说：“嘻嘻，小白，你看你现在这样多可爱呀！像是个女孩子！” 白荻竹不乐意了，鼓起脸嚷嚷道：“可是我是男孩！” “小白，翠花没说错呀，你现在真的很像女孩，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林晨也笑着，看向白荻竹，心里暗自惊叹。 白荻竹五官清秀、皮肤白皙，这是林晨初见他时的第一印象，若不是看到了他的小雀雀，林晨真的会差点误以为他是女孩子了。而平时，白荻竹则习惯将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有小半边脸总是藏在阴影当中。林晨试过将那些长发都尽量往后梳，但它们实在太过柔顺，没一会儿就又跑到了前面，林晨索性也懒得去管了，只要白荻竹喜欢就好。 而此时，长发变成了两根细长的麻花辫，白荻竹的脸终于显露出来。几根凌乱的杂毛随意地垂在额前，白荻竹细密的睫毛被它们逗弄的微微颤抖，阳光将他白净的脸渲染上一丝红润。林晨下意识地伸手戳了戳那鼓起的腮帮子，一不小心戳漏了里面的气。 “来来来，吃点东西吧，今天你们就在这儿好好的玩上一天，晚上记得留下来吃饭啊。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俊呐！” 李二娘端着几个点心走了过来，见到白荻竹的样子也愣了愣神，不由得打趣道。林晨和翠花听着，笑得更大声了。白荻竹被这么多人笑闹着，略微有些脸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李二娘随koujiao代了他们几句就又回到屋内忙碌了，三人便继续玩闹着。 村里与林晨二人同龄的孩子不多，翠花便是其中和他们玩得最好的一个。只是三人还没说多几句话，就听见屋内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那是李二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陈老三，你赊了那么多酒钱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还反过来找我要钱了？” 三人面面相觑，林晨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翠花摇摇头：“不知道。有时候有人喝醉了会耍酒疯，但也都是小小的胡闹一下，很快就过去了。mama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火。” 林晨三人走到屋内，正看到李二娘跟人争吵得面红耳赤。那叫陈老三的人林晨记得，上次来打酒时就是赊账，今天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借口。此时陈老三显得无比悠闲，将脚放到桌子上高高地翘着，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怎么了？找你要钱怎么了？告诉你啊，别不识好歹。我大哥说了，凡是做生意，那就要交钱。我这还是看在以前欠你的酒钱份上，已经减了很多了。快点，不然我叫我大哥来了！” 村子里民风淳朴，都依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活，但这陈老三，便是为数不多的另类。 陈老三住在村子最边缘的破屋里，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有等到彻底生存不下去时才会象征性地帮着干点活，讨点吃食。虽不讨喜，可村民们念在都是熟人，加上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处，平日里都对他照顾有加，他也就这么生活了一辈子。 只是如今，怎么突然变这么豪横了？ “你大哥又是哪位？村子里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狗屁大哥！”李二娘吵得脸红脖子粗，丝毫不肯让步。陈老三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么个屁大点儿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了，我大哥在镇上忙得很，才不屑于来这里呢。你不就是想知道他是谁吗？行，我就告诉你。我大哥是陈亮！满意了吧？” 离村庄不远还有座小镇，平日里村民们也会带着富余的庄稼之类去镇中做买卖。说是不远，可也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黎昕虽然对林晨他们很宽松，但也没让他们去过——甚至黎昕自己也没去过。用林晨的话说，师父那就是懒，懒得连屋子都不愿意出，饭都要让人喂到嘴边的程度，还指望他能下山？ 而此时一提到陈亮的名字，本来小店内还帮着李二娘说话的几人面色皆变了变，都不再言语了。就是李二娘脸上的红色也略有消退，显得有些慌张。 林晨见众人突然沉默，凑到翠花耳边，小声问道：“陈亮是谁？” 翠花显得很是惊慌，摇摇头说：“那家伙是一个坏蛋，一个很坏的人。但是，从来也没听说过这陈老三和陈亮有什么关系啊？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起的？” 不远处，李二娘仍在据理力争：“我又没在镇上做生意，凭什么要给他交钱！” 陈老三冷笑两声：“叫你交，你就交，如果不服，你去跟我大哥当面说啊？” 李二娘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当面说？那不就是赶着去送死吗？ 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屈服，正想继续开口，就听到陈老三漫不经心地说：“去说了，你可能就回不来了。噢对了，你丈夫，前两天不就是去镇上卖酒了吗？嘿嘿，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出事……” 翠花面带惧色，轻轻拉了拉李二娘的衣角：“mama，爸爸他，他不会有事吧” 李二娘轻轻抚摸着翠花的脑袋。她狠狠地瞪了陈老三一眼，默默地走到柜台后边准备拿钱：“要多少？” 陈老三得意地笑着：“五百文。” “五百？！那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你……” “那是你的事，不服，就跟我大哥说去。” 李二娘颤抖着手数着钱币，陈老三得意地看着屋内的其他人，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陈老三心中暗喜，早知道这方法这么好用，那他哪里用得着过那么久的苦日子？这种方法，自己早就该想到了。 就在陈老三盘算着下一次要威胁谁的时候，有人突然大声嚎了一嗓子，打破了这沉闷的局面。 “管你陈亮陈暗的，算什么东西？有本事让他亲自过来跟小爷我唠唠！” 这一嗓子简直石破天惊，在场众人无不傻眼。最傻眼的还要数陈老三了，此时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那人。 嚎出这一嗓子的人正是林晨，此时正双手叉腰地站在桌子上，面露不屑之色。李二娘震惊了几秒，忙上来捂他的嘴，小声道：“算了林晨，算了。” “怎么就算了？我是在帮你啊李二娘。你受了欺负，干嘛还要忍气吞声？” 林晨挣脱开来，看着陈老三；后者反应过来，仰天大笑几声：“可以啊李二娘，找了个小鬼头来帮你说话。小屁孩，你叫啥？叔叔……” “我叫你爹！”林晨才懒得听对方说那么多，趁其不备，直接抓起一个酒碗就扔了过去。酒碗速度极快，陈老三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脸上爆碎开来，疼痛无比，当下便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捂着脸嚎叫，一时间鲜血横流。 林晨抓起一只酒碗还要继续，却被李二娘拉住了。店内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只有陈老三在地上哀嚎个不停，好半天才终于停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鲜血让他黢黑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小屁孩，你，你有种！你再砸一个试试？” “试就试！”话音刚落，又一个酒碗飞出，砸在了相同的位置。 “哎哟喂！看我不揍……咳，你等着吧你，看老子叫人弄死你。还有你，李二娘！你们完了！” 林晨见他气焰不减，又举起了一只酒碗，陈老三见势不妙，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走了。林晨一脸鄙夷地拍拍手：“胆小鬼，一对一都不敢，还叫人。小爷会怕你？” 林晨回头看向李二娘，刚想说事已摆平，却见李二娘面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血液发愣。翠花靠在李二娘身边，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林晨上前一步将满地碎屑给挡住：“没事了，李二娘，我把他打跑了。” 李二娘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反应，林晨又多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有些勉强地笑道：“啊，是吗……谢谢你啊，林晨。抱歉，李二娘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李二娘竟然挥了挥手，退到了房间里面。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也纷纷离开了店内，一时间，只有林晨三人还站在原地。 “今天先不玩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翠花低头道，一只脚不断拨动地上的小石子。林晨想说些什么，翠花看了眼李二娘离开的方向：“出来说吧，别让mama更担心了。” 三人来到屋后，林晨有些不安：“怎么了翠花？有什么问题吗？” 翠花声音闷闷的：“你刚刚其实不应该那样子做的，只需要让mama给把钱给陈老三就好了。” 林晨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那是你们辛苦赚来的钱，干嘛给他呢？他那是摆明了要欺负你们啊！” 说道这儿，林晨表情严肃：“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欺负人的样子，何况你还是我的朋友，李二娘对我又那么好。动物有弱rou强食的说法，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有人就可以骑在别人头上为非作歹？我就是看他不爽，他凭什么欺负你们！” 翠花笑了笑，可很快表情又黯淡下来，岔开话题道：“你记得以前我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吗？” 林晨当然记得。那条大黄狗身上的毛短短的，摸起来有些硬，但性格温顺，见人从不叫唤，还特别喜欢自己和白荻竹。每次二人下山时，那条大黄狗都会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劲地把头往二人手上蹭。经翠花这么一说，林晨也想起来那条大黄狗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当然记得，怎么了？它不是老死了吗？”具体情况林晨并不知晓，老死只是他的猜测。不知从哪天起，二人下山时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了。 “当然不是。”翠花叹口气，语气中带有一丝怨恨：“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大家都知道是陈老三干的。那天陈老三喝醉了酒，大半夜的在街上耍酒疯敲我们的门，要mama再给他打一些酒，可mama当然不愿意了，就没开门。大黄平日里对谁都很温和，可偏偏讨厌陈老三，就冲着他叫唤了几声，还咬了他一口。结果，结果……” 翠花抽了抽鼻子：“结果第二天我们起床去看，大黄已经被咬死了，身上好多伤痕，血流得一地都是。原本我们还以为是山里的野兽跑出来干的，可后来仔细一看，那分明就是人的牙印啊！就是陈老三把大黄咬死的……” 翠花语带哽咽：“什么样的疯子才会把狗给咬死啊！而且，那陈老三还装作没事人似的说帮我们处理大黄的尸体，结果他中午就把大黄给烤了吃了，呜……” 翠花小声地哭了出来。林晨听在耳中，握紧了双拳：“这个混账，平日就好吃懒做，还做出这种事……那刚刚你们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不行，我现在就去把他给收拾一顿，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 翠花听到以后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晨。林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山上住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翠花看着林晨：“那就是一个疯子。大家躲他还来不及呢，你还想着去招惹他？他连狗都敢咬，没准下一口就咬到人身上了！而且你也听到他说了，他大哥是陈亮啊！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陈亮啊！” 林晨纳闷：“你们刚刚说了半天，那陈亮到底是谁啊？” 翠花抽了抽鼻子：“离村庄几个时辰的路程外，还有一个小镇，你们虽然没去过，但应该也是知道的。陈亮，就是现在镇子里管事的人，但原来可不是他。原来是一个人很好的老爷爷，可是后来，被那个叫陈亮的给……” 当下，翠花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尽数告知给林晨。 这里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偏远地方，但不代表此处杳无人烟。依山而活的村落并不只有这一处，只不过各个村落相聚较远，平时联系较少而已。 后来，大家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太方便，大家应该多沟通、多往来才是。于是，不同村的村民们共同选出一块地方建起了城镇，约定大家都可以去镇上做买卖。镇里没有什么规矩，居民们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山是无名青山，村是无名山村，镇子更是无名小镇，谁来管理，都是由居民们选出来的。这样的生活已经延续了好几代人，不出意外，还将安稳的继续下去，可偏偏在这时出现了问题。 山中不只有渴望安稳度日的村人，还有凶恶的山贼。这陈亮不知是从哪座山头的山贼头目，有点自己的势力，听说还有这样一座镇子后便放弃了自己的老本行，跑来当了老大。 那本来也是寻常的一天，人们在镇子里忙碌着，却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陈亮和他的那些手下出现了，他们甚至还没走进小镇，便大喊着这座城镇属于他们了。 人们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伙凶神恶煞的人在一旁欢呼。管理小镇的老人朝他们走去，似乎与陈亮沟通，而陈亮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暴力。 他抽出刀，还没等老人开口，便一刀砍掉了老人的头颅，大笑道：“沟通？老子是他娘的山贼，是来抢劫的，有什么好沟通的？” 那温和的老人甚至连话都没说出口，便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人们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无助地沉默着。有几人的热血被激起，他们拿起锄头冲上前去，可还没走到陈亮近处，便被他那些手下给砍死，镇中又多了几具冰冷的尸体。 陈亮冷笑着：“从今天起，这座小镇便归我管了，有不服的赶紧说，说完我赶紧砍死你。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动你们；但你们如果想要反抗，或者是逃跑，那我保证让你们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懂了吗！” 陈亮一声大吼，把人们吓得浑身颤抖。终于，人们点了点头，陈亮和他的手下大笑着冲进小镇。 陈亮当上镇子的头头以后，便放弃了对村子的掳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对镇子的管理上。他立下了新规：凡是到镇子里做生意的人，都要缴钱，美其名曰治安费。若是不交，便是被陈亮和他手下的人毒打伺候，甚至还有人被活活打死；但若是听他们的话交了钱，倒也安宁。 也有人尝试着避开小镇，直接走远路去和别的村子做生意。但要是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陈亮的人抓住，那么第二天镇门口，便会多出几具警告众人的尸体。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只能被迫遵守陈亮的命令。 听完翠花的讲述，林晨愣住了，喃喃自语：“陈亮，竟然是一个这样凶狠的家伙……等等。那陈老三说他的大哥是陈亮，我这样揍了他一顿，他如果去跟陈亮一说，你们是不是就危险了？” 翠花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哭了出来：“你也知道啊？所以刚才mama要拦住你啊，谁知道你倔得跟头牛一样，都不肯听人劝的……” 林晨有些慌张：“对不起啊翠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看你们被欺负了，我就想帮你们……不行，我现在要回去给李二娘道个歉。” “你别去了！mama她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你还回去干嘛！” 翠花哭着说：“你们就别管了，赶紧回山上去吧，陈老三不知道你们在哪儿。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那个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惦记上我们了，而且还有那个陈亮……烦死了，都是你干的，林晨！” 林晨手足无措，只能结结巴巴地安慰道：“你，你别着急啊翠花……我感觉吧，那陈老三就是故意装的，他可能根本都没见过陈亮，只是借着他的名头出来作威作福。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废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 翠花语带哭腔：“我不管，我要回去陪mama了。你闭嘴，赶紧回去！别说了！” 说罢，翠花便推着林晨往山里走去，期间林晨几次想回头说话都被她捂住了嘴。最后，等林晨再回头，翠花早已跑回了家。 林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翠花远去的背影，从始至终一直没开口的白荻竹终于说话了，却只是将手搭在林晨的肩上，轻声道：“林晨，我们回去吧，差不多要做晚饭了。” “……嗯。”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行至半途，林晨突然站住不动了，他身后白荻竹一时没反应过来，撞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林晨？” 林晨声音闷闷的：“没怎么，只是感觉很不舒服。李二娘她们——不仅仅是李二娘，村子里的人平日生活的已经很辛苦了，偏偏还要摊上陈老三这种家伙，人不敢动，就把狗咬死。还有那个陈亮，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晨越说越难过，握紧了双拳：“现在，因为我，翠花一家就可能陷入了危险。那个陈亮是那么一个凶狠的人，翠花她们，她们……” 白荻竹歪着头，两条麻花辫在空中晃啊晃，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林晨，我有个问题。” “说吧小白。” “如果你很讨厌陈老三，把他杀了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