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山狐清明

    江河日下，牛车飞快。

    三人停在一处峻峭青峰，抬头远看，一山更比一山高，山山相重间更有雾气缭绕，莫俏此时才知道何为层峦叠嶂。

    半山腰处隐隐有些许红墙漏出，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将牛车交与早早等候的下人，三人拾阶而上。

    “师兄，这牛车给他们不会有事吧？”

    “无妨，倒是有些事，先给你们说清楚了。”李南昭回头。

    “这位老先生是个儒生，可能话有些多，等会儿多多见谅。”

    “没事没事，我就爱听老人讲话。”商筱笑道。

    婢女上前将他们引到一处小阁楼，一面是山崖，面朝清池瀑布，刚好可以将此地风景一览无余。

    “客人稍等，家主马上就到。”

    莫俏左看右看，“师兄，这以前怕不是皇宫吧。”

    “没错，确实是大奉前朝一位皇帝的行宫。”说罢示意二人坐下静待。

    “各位远道而来多有怠慢，得罪，得罪。”意外的，是一个很清脆的声音，并没有沧桑之感。

    主人现身，长袍白发，带了一顶刻着笑脸的银色面具，看不清容颜。

    “远道而来都饿了吧，来来来，上菜。”

    随后下人搬来长桌，众人落座，菜品一一上齐，摆满了长桌。

    接下来就是免不了的相互寒暄，李南昭与那家主聊的都是一些儒道的问题，什么君子，什么圣人的。

    莫俏早就听过许多遍了，干脆埋头吃饭，倒是师姐商筱挺感兴趣的，歪着头静静听着。

    吃过饭实在无聊，莫俏一人来到栏杆旁，就着月色满山舞起剑来。

    “无剑胜有剑，寒芒斩月光，小友你的剑意很足啊。”那家主不知何时来到了莫俏身后。

    “老先生好。”莫俏赶忙停下。

    “哈哈哈，你是听那南昭说的吧，叫我清明就行。”清明笑道。

    随后又拿起手中折扇指向莫俏“没猜错的话，家住齐江镇？”

    “清明先生知道？”莫俏心里十分震惊，不知道眼前这位清明先生到底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猜的。

    “放心，里面的人看不到这，我只是好奇，你要和我走一样的路吗？”说着清明露出自己的九条尾巴。

    “清明先生也是妖兽？”莫俏这下更震惊了，这里可是离流霞剑宗不远，倘若被知道了，岂不是。

    “坐下慢慢说。”清明招呼道。

    “不论你要做什么，现在都把自己置于了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我有自己的苦衷。”莫俏无奈道。

    “没事，我讲讲我自己的故事，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愿闻其详。”莫俏坐正。

    清明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瀑布，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奉阳城。

    那时的清明早已修成人形，在整个郁离洲游荡了上百年，每天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那些名门正派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妖兽在人间游荡的。

    这天的清明刚与一名修士交过手，受了重伤，摇摇晃晃的倒在奉阳城的街道上。

    是在一群稚童的读书声中惊醒的，学堂的先生指了指头上的牌匾，是‘有教无类’四个大字。

    从那时起，清明就成了学堂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清明。

    说到这时，清明取出一壶酒，摘下了银色面具与莫俏对酌起来。

    是一张青涩忧郁的脸庞。

    可惜那时的奉阳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城郭，顶不住连年的战火摧残，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大、越来越少。

    还记得那天辞行，外面下着小雪，学堂的地面暖洋洋的。先生没有问为什么，只说了一句：若是累了，就回来看看。

    清明推门而出，耳边传来一阵战马嘶鸣。

    “哪里来的书生，速速回去，这里危险！”

    随后那人一扯缰绳，“各率所部，开仓放粮，敛收百姓尸骸，修缮城墙！”

    那人虽未守住奉阳，却带走了清明。

    此后悠悠百十载，历经三代，收服北部十郡，南远十五郡，东西各小国，终成奉阳王朝。

    功成身退，清明履行在那人濒死床头发过的誓言，此后余生就在青山之上，困不得出，既是囚笼也是对他的保护。

    只是，始终未曾再回到奉阳的学堂看一看。

    随后清明便隐居在这青山，每月大奉都会将一些江湖的奇闻轶事和各地消息送到这来，也算排忧解乏。

    因此在清明看到莫俏的第一眼就断定他是齐江的那条白龙，也猜到了莫俏的大致想法。

    “我住在这里也有好多年了，今日终于要解脱了。”清明放下酒杯，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间的凉风。

    “怎么，先生要出山了？”

    “我呀，这辈子走到头了。”

    莫俏不解。

    “人活久了，境界也就高了，我给自己卜了一卦，下一境，必死无疑！”清明有些自嘲。

    “与其引来天劫降世，不妨自行兵解，留这世间一份清静。”说出了这番话，清明心里也舒缓了许多。

    “啊这。”莫俏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倒也不必回话，我就想找个人说些心里话。”

    清明指了指屋里相谈甚欢的李南昭。

    “本来是想跟里面那位小朋友说的，可是你来了。人生啊，就想一壶无人酣饮的老酒，终归是要发出些味道的。”清明将手中面具递给莫俏。

    “咱们有缘，送你了。”

    “这，有些太贵重了吧。”莫俏受宠若惊。

    “对于后辈，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知道的，但说无妨。”清明摊开双手。

    “力量，我想要更强大的力量。”莫俏毫不犹豫。

    清明盯着有些拘谨的莫俏，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我先给你卜一卦吧，小小把戏也还是挺准的。”

    抬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圆，隔空揪出莫俏的一根头发点燃化作一缕青烟飞入其中，如镜花水月般在清明眼前浮现。

    良久，清明只吐出三个字。

    “好孩子。”

    清明起身，取出挂在房间里的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没什么好送的，虽不如紫电青霜，但也勉强能用，剑客没有剑怎么能行？”清明亲手将它系在莫俏身上。

    天雷滚滚，由远及近，时不我待。

    清明拿出一枚玉简递给莫俏。

    “你可要想好了，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不后悔。”有些事情，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记得自己的初衷，别忘了一开始。”

    说完这一句，清明扭头叫出李南昭二人。

    就像锄了一天地的农夫，伸了伸懒腰，结束了一天的辛勤。

    “我累了。”

    随后他的身体化做点点荧光，被风散入山河万里，三人看着眼前消散殆尽的清明，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