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寒秋的归来
大家堵在更衣室门口，我和米乐以为又是闫羲在里面搞恶作剧了。上次社团课，他在门上夹了一个黑板擦，赵蕤一走进门，劈头盖脸吃了一堆粉笔灰，可把我乐坏了。 叶芮阳告诉我，更衣室里面有只奇怪的东西，都不敢进去了。 “啥呀？蛇还是蝙蝠？”米乐一听，立刻往后撤了好几步，尽管门还紧紧关着。 “是……一只猫头鹰。”叶芮阳说。 “猫头鹰有什么好怕的？你把门一开，让它飞出去就是了。”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在里面呢。” “刚刚川哥和涛涛去开门了，想让它飞出来，结果被猫头鹰追来追去，赶紧把门关上了。”明明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不是吧，那明明你为什么不去？你这么高，把它捉下来放走就好。”米乐说。 “谁敢啊？人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不小心把它弄伤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叶芮阳咂咂嘴，显示出自己知道很多的样子。 “得了吧，把你卖了就赔得起了是吧？猪rou又涨价了。”米乐回顶他。 再过耽搁一会可能就要错过热身了，虽然几位学长和穆淡他们都还没来。他们在就好了，估计袁逸空这样的大块头是不太怕猫头鹰的。说实话，我们真是一群小孩，上次和北川的同学一比就感觉到了，对面一个个都人高马大，我们这一半人脸都还没长开。包括明明，这么高的个子配上一张娃娃脸，总有点不协调。 “你们是不知道，猫头鹰是猛禽，可残暴啦。不只是吃吃老鼠，鸟也吃，鱼也吃，蛇都能抓起来……” “还不都是你引过来的？昨天你就在黑我们学校，说什么荒郊野岭，鸟都不愿意来。这下好了，今天人家飞进更衣室了！” “你怎么不说这傻鸟是北川派过来的？不飞客队更衣室，偏偏来主队这里捣乱？他们外国人多，指不定有人会魔法，养只猫头鹰也正常……” 米乐和叶芮阳斗嘴还是挺新奇的，川哥倒是一言不发了，估计是刚才猫头鹰带给他的心理阴影比较大。 “你们没跟教练和队长讲吗？”我问明明。 他摇摇头：“讲了，还没回复，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怎么了。” 再这样折腾下去我们是没法及时更衣和热身了。似乎是今天真的很想把比赛赢下来吧，或者是米乐和叶芮阳的争论让我有点烦躁，也可能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我突然把背包往更衣室外的墙根一靠，走过去拉开了门。 “柯柯，你要干什么？”米乐一看，马上跑过来拽住了我的衣服。 “我就去看看，你们把门敞开，让它飞出来吧。” “别去，万一它抓你呢？”米乐不肯松手。 “还是等教练来吧。”明明说。 “没事，我处理过这样的事。” 我扭开了门，一步步往前。米乐跟着我，但藏在身后，手拽着我上衣的下摆。我们像进鬼屋探险一样，走进了已经去过十几次的地方。 我看到一只鸟背对着我们，扒在窗台上，仿佛在思考。 “哥哥，还是等爸爸mama回来吧。你别一个人去。” “算了吧，你刚刚不还说怕它在你床上拉屎拉尿吗？” “但它要是啄你怎么办？万一禽流感呢？” “那我只能光荣牺牲了，然后你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把窗户开那么老大。” “我不要！哥你别去！” “走开。” 我推开他，毅然决然地把卧室的门打开了。那只鸟就用爪子牢牢地扒在那里，自顾自地往外看。它像只喜鹊，尾巴长长的，优雅的深蓝色羽毛从背部流淌到尾巴尖，好看极了。我甚至有点希望它在这里多呆一会，不要突然飞走了。 有谁在扯我的衣服，吓得我忙回头，以为还有一只鸟。是弦弦在我身后揪着我套头衫的帽子，像只惊恐的小猫揪着比它大一点的同伴的尾巴。 “你吓死我了。进来干什么？”说话声音不大，我怕惊到那只鸟。 “我怕它撞你。” “胆小鬼。” 它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扭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然后便轻轻拍打了两下镶嵌了蓝边的翅膀，跳到窗外的树枝上去了。弦弦从我背后一跃而起，第一时间关上了窗子，长出一口气。我觉得没事了，他却猛地冲上来死死搂住了我。 “你发什么神经啊！” “哥你真的好勇敢呀！” “有吗？” “真的，你刚刚一进门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觉得就很厉害呀！我躲在你后面都要紧张死了，生怕它乱飞乱撞。” “啊，它回头了！”米乐失声喊出来，我听到背后一阵躁动，可以想见大家都聚在门口看着。那只猫头鹰并不大，甚至说挺小的，和我们一样，翅膀都没长开。它的脑袋真的扭了一百八十度，切到了后背上朝我们眨眼睛。 “朋友？兄弟？你出去好吗？这是我们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这话说得真蠢，仿佛它能听懂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怕鸟啊？他们的表情不是挺傻挺可爱的嘛？” “哥，不是你想当然的。我查过，鸟的面部缺乏肌rou，不像我们人一样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你以为它是在卖萌或者示好，实际上只是你自己的感觉罢了，说不定它正准备攻击你呢！所以不觉得很可怕吗？很难通过它的反应判断它要做什么。它们的眼睛就像黑洞一样。或者说，它们的眼睛不是心灵的窗户，我们只是看到了自己黑洞洞的倒影。遇到了它们，肯定得随时随地提高警惕。” “它好像生气了！我们走吧。”米乐在往回拉我的衣服了。 它还在凝视着我。尽管我知道这仅仅是我的臆想，它和人不同，没法理解我们的情感。但它确实在看着我，用那对藏在羽毛中的深邃眼睛。 我听到米乐的喊叫了，门外的队友们也在喊。他想拽走我，但我一动不动，四周在变得模糊，唯有那个窗口惨白的日光无比明亮，简直刺眼。我的大脑像断了线，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发出一条讯息，命令我停在原地，像一座雕塑般停在原地…… 米乐最终还是没松开手。大家安静下来，我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用一种极为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们。米乐把脑袋转到我身前，问我还好吗，我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忽而觉得肩膀沉重了一些。 那只猫头鹰停在了我的右肩上。正若无其事地扭着脑袋，我看它，它就转过来看我，眼睛里就是我在看它的景象。我移走目光，它也同时移走脑袋。 门外的人估计都看呆了。我觉得出去比较好，于是往门口走。米乐放了手，跟在我身后，仿佛我是个身上缠了蛇的表演者。大家自觉地在门口排成两列，好像迎接哪个大人物入场。 “柯柯，你没事吧……”叶芮阳眼睛瞪大了一倍。 我说一点事没有，你们快去换衣服吧。 于是大家都进去了，米乐跟我在门外呆着。那只猫头鹰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也去换衣服吧，一会要比赛呢。” “我不去。” “你打个电话给我姐吧，问问她怎么办。她应该在看台。” 米乐打了。jiejie在电话里把我们俩骂了一通，说瞎胡闹，逞什么英雄。她骂了大概一分钟就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时，她已经跑到我们面前。 “你们爸妈是不是没讲过，有困难找警察啊？一个个踢球踢傻了？这么多男生，没一个想到报警的？”她一来就点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们恍然大悟，是有够蠢的，打110都没想到。 教练很快也到了，见到我肩上顶着一只猫头鹰站在更衣室门口，差点没以为是动漫社的同学在搞cosplay。主要是我的脸波澜不惊，毫无表情，和扒在肩上的鸟如出一辙。她哭笑不得地问我们报警了没有，jiejie说打过电话了，警察叔叔一会就到。于是她让jiejie陪着我等警察来，说完便带着不甘不愿的米乐进去了。穆淡和几个学长随后也到了，同样看到了我扛着猫头鹰在更衣室门口迎宾的场景。 “咱们不是足球社了，改魔法社吧。”袁逸空笑得扶着墙进去了。 “学弟，你再坚持一会，坚持就是胜利。”队长至少表情看上去很正经。 叶芮阳换好衣服出去热身了，经过我身边时说，可惜它是保护动物，不然留下来当个吉祥物也不错。赵蕤在他后面出来，手里拿着更衣室的扫帚，问要不要趁机拍个照片，我叫他滚蛋。 “怎么就不能拍了？”jiejie边说边敲她的手机，把那扫帚递给我，“说真的，老弟你是出息了，这猫头鹰在你肩上服服帖帖的，不叫也不乱动，好像认识你一样。它不会是……” “不会是啥？” “它不会是来给你送去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的吧，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也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jiejie习惯性地要拍我一把，手在半空中停下了，肯定是顾忌我肩上的东西，“你个麻瓜！” 我发现猫头鹰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似乎对jiejie说的东西很感兴趣，要听一听。谁知道呢？更可能就是想伸伸脖子而已。 “你说，它有没有可能就是在更衣室里等你？”jiejie问。我没回答，两人一鸟沉默着。直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来。看清那人是谁，我就知道准是jiejie干的好事。 “你可算来了，快给我跟我老弟拍张照片，马上他就要去火车站了，一刻都不能耽搁。”jiejie把岳隐招呼过来，又让我拿着扫帚摆个好看点的姿势。我气不打一处来，摆了一张很难堪的表情。 “柯柯，你开心一点嘛，很快就要入学了。你这样子怎么像是没找对站台，一头撞墙上了？” “就是呀，笑一笑，不笑就扣你们学院的分！” 后出更衣室的几个人获得了和未来的魔法师合影的机会，米乐也不例外，似乎比先前放心多了。那只猫头鹰面对快门的声音一点不慌，还是牢牢地扒着。 “要是我们真的能去魔法学校，你们觉得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学院呀？我想我会是狮子，有也可能是鹰。弦弦的话应该跟我在一起，或者去獾院？韦韦嘛，你倒是很适合蛇院哦？”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到那里去呀？” “哥，不会的，如果你去了那里，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警察叔叔终于来了。虽然距离我们报警没过多久，但我就站在这里，除了被相机拍来拍去外什么都没做，时间便显得无比漫长。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我居然有点不舍，好像已经习惯让它呆在我肩膀上了。但我还是跟它说，你回家吧，老弟，下次别迷路了。真说不清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傻的话，跟个几岁的小孩似的。但它似乎真的听懂了我的话，从肩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警察叔叔给它准备好的盒子上面，再次扭过头来看了我和jiejie一眼，甚至脑袋稍微地上下摆动了一下——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它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两位警察感谢了我们，并说再遇到这样的事及时报警就好，不要冒险去处理。 他们走了。 我意识到今天肯定没法首发了，耽误的时间太多。而猫头鹰也被带走了。有点难过。其实我本来也不一定能首发，猫头鹰更是自由的，不可能属于我，但为什么还是很伤心？ 我被抱住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会有人以为我们在谈恋爱的！” “让他们以为好了。韦韦你这个笨蛋。” 她还是放过了我。 “你哭什么？” “不可以哭吗？好了，快去球场热身，就要和北川比赛了。” “不去火车站了吗？” 印象中，jiejie很少在我面前哭。除了那次被我关在门外，还有我开学跟她吵架的那回。对了，还有送弦弦走的时候。 她今天怎么说哭就哭？ 时间过了很久以后，她会告诉我，在和北川的比赛到来之前，我们俩独自呆在更衣室外的走廊里，她想到了一个民间传说，尽管听上去荒诞不经：过世的人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化身为小动物来到亲人身边，短暂地和他们呆一会，然后匆匆离去，回到已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而猫头鹰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我们更衣室的那一天，恰恰是弦弦的生日。她说，弦弦从小就怕冷，那天的阳光冻得像惨白的冰块，回忆起来都双脚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