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米乐的目标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米乐仰面躺在他的床上玩手机。他刚洗完澡，还没穿上袜子，两只小脚顺着腿从床沿垂下来，时不时在半空中踢蹬两下。

    他告诉我，早就听说进校队要加足球社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呢？我以为你不晓得要试训呢。”

    “谁像你这样，整天跟没睡醒似的。”他轻轻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更想去文学社，不想进校队了，所以就没选足球社呀。”

    我有这么重要吗？还能影响别人的决定？难道他踢球与否不取决于自己想不想，而在于我去不去？虽说我也算是陪弦弦才去踢球的，但我还是不太愿意自己干扰别人的判断与决定。如果别人本来有更好的愿望，却因我而改变，去做了他们没有那么热心的事，我就感到无比惭愧。没人有资格让别人为自己改变甚至牺牲，何况是我这样没用的人。要是一个人为我做了超过一定限度的事，我会非常不安。毕竟要扪心自问，我能不能承担他人超额的付出，或做到与他们一样的事？尽管多次体会到无私的善意，但我好像感觉自己被这些举动套上了缰绳，迟早要被牵着走。帮助我的人可能也希望我能够给出分量足够的回应吧。

    我觉得自己还是找个角落缩起来比较好，不要干扰别人。

    见我没回话，米乐自己开口了：

    “毕竟我跟川哥不是太熟，叶老大他们几个我也是因为你才认识的。第一周我看你跟jiejie去文学社那里签名了，就自己找了个清水衙门的社团随便玩玩，反正我也不认识多少人。”

    “你不跟班上的同学玩吗？”

    “算了吧，那些男生没几个心思在学习上的，我过去了也是被拉着打手游刷短视频，没什么兴趣。”

    “涛涛不是在足球社吗？”

    “涛哥的话……”虽然宿舍里又只剩我们俩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过仍旧开口了，“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吧。真要说的话，涛哥人蛮好的，不过我感觉跟他一起我没什么话说，虽然我们做了快一个月的室友了。我估计他也不知道该跟我说点啥好，不是一类人吧。”

    这倒也是实话，而且张涛涛跟我们在一起都很少讲话的。

    “所以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到那里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呢，他对着空气踢了一下小脚，仿佛踢走一颗小石子或一个空可乐瓶。

    “可是我们那天打牌，你不是和叶老大他们玩得挺开心的吗？”

    “这个嘛，那是因为有你在呀，我就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能放得开一点。你想想，川哥不是经常跟叶老大互黑吗？但是他在班上其实不怎么活跃的，好像只有黑叶芮阳的时候他话才特别多。”

    “你这说得像没有叶芮阳，川哥就不是川哥了一样。”

    “不好说，我不了解叶老大。但熟人在不在身边对人的影响确实挺大的。”

    “那你说，哪一个才是真的川哥呢？是那个不爱说话天天认真学习的，还是那个费尽心思想当叶芮阳老爸的？”

    “我觉得都是？少了任何一个他都不完整。”我感觉他在床上的脑袋歪了歪，“我自己好像也是。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得想想。”

    他不抖腿了，两只脚乖巧地悬在空中。我感觉有点可爱，忍不住想要去挠一挠。

    “喂，你干嘛呢！别乱动！”他像触了电似的，一脚踹到了我的额头上，“放手，大坏蛋！”

    “怎么，就允许你捏我脸，不允许我挠你脚吗？”我确实露出了一副坏笑。

    “那是为了叫醒你好吗？还害得我跟你一起罚站！不过你的脸手感确实挺好的，揉起来很舒服。”

    “所以你来球队吗？还差一个名额。”

    “来吧。”他盘腿坐起来，看上去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脚心，“那啥，晚上一起去自习吗？”

    留校生在周五周六的晚自习是集中在几个教室的。住校生本就不多，周末留校的就更少了。一周里就是这两天我跟米乐坐在相邻的课桌上。

    他确实是个对学习很上心的人，每天作业都是早早写完，之后就是复习或者自己额外做做练习，在宿舍也会背单词。我要是跟他讲话，他就会把英语课本放到一边去。不过他倒不是那种书呆子式的小学霸，打牌打得很好，不只是三国杀，我们这里的扑克打法他一学就会，叶芮阳这样的老江湖都栽在他手里好几次了。体育课测跑步也是名列前茅，速度和体能肯定比我好上不少。别人要是问他什么游戏、音乐、动漫，他也能聊上两句。

    他真的挺优秀，不然一中也不会轻易收一个外省来的学生。

    但他好像有点太执着于分数了？上周跟我说他去老班那里查了入学考试时的三科成绩跟排名，顺带把我的也查了。他在全校六百多人里排127名，我排256名。那个晚上他把我拖到走廊分析了半天，说高中想顺顺利利留在一中的话，至少要在250名以内。三个实验班一共有120多人，剩下十三个普通班，要能考到全班前十以内才能稳稳进高中部。

    “这个算法也不是很严谨，但我问过老师了，普通班前十大概率没问题。我看了你的成绩，语文88，数学84，英语85。语文已经不错了，数学和英语要以上90为目标哦，你要是能提升到268分，进前200名肯定没问题了。”他对我成绩的规划比我自己要清楚多了，“我呢，语文87，数学94，英语93，274分排127名，语文要努力上90，数学英语95以上……”

    结果是他越算越紧张。我们俩差了17分，排名上隔离129个人，一分就是七八个人。而他如果考到了280分，那也才到70多名。后来我特意去问了问jiejie的成绩，她很诧异，从两年前起，她就没跟我讲过一次她的分数和排名，我当然也不会去问。她是15名，语文97，数学95，英语满分。

    “入学考试不必太当回事，只代表你小学的成绩，现在都翻篇了。每门100分，容错率很低，当然会差一分就差很多人。中考还要考政史地生呢，都得算分。”

    我把jiejie的话转告给了米乐，让他别再为这事愁眉不展了。看得出，他在老家那里应该是名列前茅的，如今到了更好的学校，成绩不那么拔尖了，多少会有点落差感。

    他说期中考试一定得好好考。这让我更相信他每周不是回家就是为了在学校学习。

    所以我拉他去踢球到底对不对呢？他确实没有一点不情愿，但我总有点担心自己会耽误他。和我这种对成绩没有那么高追求的人待久了，可能会影响他对学习的态度。而我们各自的家庭环境又不太一样，我或许可以无所谓一点，他就不能太无所谓。在成绩上，爸妈对我跟弦弦没有过非常具体的要求。他属于不怎么需要cao心的，一直都是班上前几名。我嘛，只要不太糟糕他们就不会管。从两年前开始，他们基本不怎么因为分数的事找我聊了，跟jiejie一家吃饭也从没人去谈成绩。

    “柯柯，你也要努力学习哦，要不要我给你定一个小目标？”他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了期中考试每门课想要考的成绩，准备贴在课桌上。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我想跟你一起考上高中部嘛，大家都知道一中是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中学之一。说不定我们俩还可以分到一个班呢。”

    “你就不怕你爸妈突然把你带走？”

    他生气了，那天一下午没理我。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开玩笑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叶芮阳也在，他家离学校不远，骑车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他不太愿意在家学习，但跟米乐不同，他家“太有学习氛围了”，老爹一直在背后盯着他写作业。我跟jiejie提过这事，她说一股老大哥的味道，我听不太懂。

    叶芮阳的成绩比我好，大概在全班前三吧。考虑到他天天看比赛，成绩还一点不落下，平时一定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每个课间他都趴在桌子上睡觉，无论太阳多晒还是教室多吵都影响不了他高质量的睡眠。但凡上课铃一响，他就跟手机来电了一样迅速爬起来，从不会睡过。

    但他老爸还是觉得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据说他去校队的事情至今没敢跟父母讲。我也没讲，不过爸妈十有八九是知道了，可能还挺高兴。大人之间的不同或许比小孩之间的要大得多。

    川哥和明明的成绩跟叶芮阳一个水平，前者的爸妈应该都是大学老师，他肯定很聪明也知道用功，后者的爸爸是医生，好像就跟舅舅舅妈在同一所医院工作，认不认识就不清楚了。

    至于张涛涛嘛，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