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预要与天下为敌
王在晋走上城楼后,在四周打量了一圈,走到熊廷弼身旁,和其并排站立。 笑着说道。 “有客远自方来,粗茶,薄酒有否?” 熊廷弼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你非客,我也非主。” 接着,指了指地面上的积雪,又指了指头顶正值午时的太阳,说道。 “无粗茶,无薄酒,只有这寒烈的风,飞扬的沙土,无情的杀戮。” “还有冬日里的阳光。” “要吗?” 随着熊廷弼的话语,王在晋不由想起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眼中的愁苦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熊经略吃得,老朽自然也吃得。” 听到王在晋这样坚定的语气,熊廷弼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抬头眯着眼望了望冬日里正午时的太阳,说道。 “几日前,陛下将川浙总兵陈策,陈将军调到了京城。” 王在晋几日前便在路上遇到了陈策,对此没有感到意外,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 熊廷弼见他没有意外的表情,接着说道。 “我通过来传圣旨的官员打听,六部九卿之中,已有将近二十名官员上了辞呈。” 这些事情王在晋显然是第一次听说,此时听到熊廷弼说起,也着实吃了一惊。 随后,面容严肃的问道。 “他们是在集体逼宫吗?” 熊廷弼摇了摇头。 “据天使所说,这都是陛下一手策划的。” “陛下一手策划的?” 王在晋更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离京的这些日子里,京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看到王在晋是真的不知,熊廷弼将从天使口中打听到的消息全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王在晋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还没完,熊廷弼又接着说道。 “陛下趁着六部九卿内乱,首辅方从哲刚刚离职,内阁也不稳之际,巡视了京营,逼迫在京的勋贵们参加陛下设定的考核。” “预要一刀斩断其在京营里的触手,掌控军营,重掌兵权。” 说完后,熊廷弼便直直的看着王在晋,生怕会错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想要知道,对于圣上想要掌控兵权的这件事情上,王在晋会是怎样的看法。 以此来判断,此人日后能不能安心合作共御辽东建奴。 要知道,文官们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便是皇帝能够掌控兵权。 想想太祖朱元璋时期,四大案将文官们杀的人头滚滚。 想想成祖朱棣时期,说迁都便迁都,说远洋航海便远洋航海,压制的文官没有一点脾气。 文官们是真的怕了。 之后的皇帝们也有想掌权的,武宗没有经过实战战阵的洗礼,便亲自指挥作战,打出了应州大捷。 文官们不认可其功劳,为何不认可,就是怕其会实掌了兵权。 最后武宗死的也不明不白。 世宗嘉靖以外藩入继大统,前期也颇有一番作为。 最后迎来的是什么,是宫女差点勒着嘉靖的脖子,差点将其活活勒死,是睡觉之时,宫殿里起了大火,差点活活被烧死。 这才有了之后几十年不上朝,躲在后宫中炼丹的嘉靖中后期。 即使嘉靖用权谋将官员们玩转于股掌之间,却再不敢去轻易触碰军权。 万历时期日寇攻取朝鲜,明朝援朝抗倭之战前,万历绕开了文官集团,直接特旨任命李如松为总兵官,期望培养自己在军队中的亲信。 最后却换来李如松在一次与蒙古人作战之时,意外战死。 可见其中的水有多深。 在熊廷弼定定的目光注视之下,王在晋却没有再有任何表情。 事实上,在来沈阳的路上,看到了陈策的圣旨之时,王在晋便对这一切有所预料。 此时的他,眼中只有满满的感动和感激,因为他懂了,读懂了朱由校派他来辽东的意图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其中还有一层护佑。 没错,护佑。 首先,朱由校要想掌控兵权,那么和文官集团最直接对线的便是兵部。 兵部有尚书,和左右侍郎,基本就已经是兵部的一把手,二把手和三把手了。 最开始登基的时候,朱由校直接掀起大案,其他高级高官一个没有落网,侍郎级别的只有兵部左侍郎孙居相。 当时的孙居相还监管着京营,孙居相若在的话,将会为朱由校整顿京营添加一层困难,这才是要首先除掉他的主要原因。 孙居相之后,便再没有设立新的左侍郎,也没有再设立新的京营协政。 现在又将兵部尚书黄嘉善逼走。 却独独把身为兵部右侍郎的王在晋派遣到了辽东为巡抚,没有罢他的官,没有寻找理由治他的罪,反而是调离。 不再需要王在晋到时候左右为难,是该站在朱由校这一边,还是文臣的那一边。 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现在兵部的三个高官都已离职,兵部属于群龙无首,再难对朱由校掌控兵权形成有效的掣肘。 读懂了这些后,王在晋深呼吸口气,扭头看了看还在盯着自己的熊廷弼,语气认真的问道。 “你呢,你也要走上这条路吗?” 熊廷弼不知道王在晋为何会如此神情,只是坦然一笑。 “我不是已经走上了吗?” 王在晋一愣,想到了熊廷弼现在的处境,和他所做的那些事,点了点头。 “确实,你已经站在这了。” 王在晋自然知道熊廷弼所指的是什么。 朝中的那些大臣和在京的勋贵们主张用辽人守辽土的目的,便是期望再培养出一个李成梁来,能够相互勾结,获取利益。 不仅朝中的大臣们这样希望,即使辽东本地的将官土绅们也这样希望。 辽东本地的将官土绅们即使吃不到大头的利益,平时和建奴搞点走私,贩卖些粮食,也一样肥的流油。 可偏偏熊廷弼却要反对他们这样做,主张用他乡之兵守卫辽土。 这不就动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了吗? 朝廷中有参与的文臣和勋贵们希望他死,辽东本地的将官和土绅希望他死,建酋努尔哈赤更希望他死。 可以说,熊廷弼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 在原史中,神宗驾崩后,没有了皇帝做为靠山的熊廷弼下场可谓凄惨。 斩首,将其首级传九边。 其中警告其他边关将帅们的意思有,但更多的却是安抚。 看到没,这个阻碍你们走私发财的熊蛮子已经死了,你们也不要再闹腾了。 和同样丢城失地的李如桢对比,就更明显了,首先要明白,李如桢是谁,那是李成梁的儿子,早就和东林党串通一气。 李如桢坐看铁岭失陷,却拥兵不救,天启初便被下狱论死,在原史中却没有死,崇祯四年的时候,反而被文官们忽悠,让崇祯又把他放出来了,还从了军。 这也是朱由校为何会独独看中熊廷弼的原因,因为朱由校知道,他要想改革,便需要这样的敢为天下先的人才。 王在晋虽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是如何发展的。 但此时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也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对熊廷弼起了敬佩之心。 熊廷弼看出了王在晋的心思,呵呵一笑,说道。 “王巡抚当初督运京杭河道之时,其关税从万历四十七年的四万两左右,生生让你给收上来了将近十二万两。” “足足翻了三倍,也不简单呐。” 听到熊廷弼提到这茬,王在晋也想起来了。 京杭河道上的利润岂止番三倍那么简单,如果严查的话,再多收上来三十倍都不止。 而仅仅多收了江南那些财主们八万两的银子,王在晋便在京杭河道上待不下去了,被调离进入了京师。 正因为干过这样的事情,王在晋才知道,现在的大明想要改变究竟有多难。 “我等做臣子的,踏出了那一步,还有回头路。” “可陛下踏出了那一步,却再不能回头了。” 熊廷弼点点头。 “要么成功,要么......” 熊廷弼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了,毕竟武宗的例子就活生生摆在那里呢。 王在晋苦笑一声。 “陛下也是在赌啊!” 熊廷弼眼神坚定的看着远方,说道。 “既然陛下要赌,我熊廷弼怎么着也要参一股,赢了嘛天下盛世,至于输了嘛,哈哈哈......” 王在晋整了整被寒风吹乱了的胡须,说道。 “还有老朽。”